“儿子!”他兴奋地冲到医生跟前注视着刚出世的儿子,儿子的哭声打破了这平凡的宁静
二十四
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周大兴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件紫砂壶之事的确是他始料不及的,怎么会忽然生出这等事情?他深感到官场的艰险,一但为官,背后便有多少眼睛盯着!前面究竟还有多少凶险?猜不着,也估不透,往后的一举一动自是要慎之又慎了。人这样活着,岂不是太累了吗?
他一头想着,不觉便走到了宿舍门口,一推开宿舍门,便又不禁愣怔住了。
夏丽从屋里走了出来。
眼前的夏丽变得那样高雅、秀美、洁净。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羊毛上衣,洁白的颜色越发衬出她高雅不俗的气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青春的光彩。她脸上难以浮现的酒窝,此刻带着羞涩的微笑展示在他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按捺住自己的惊喜,颤着声音问。
“来了好一会了。”她说。
“是下来采访吗?这次能住多少天?”
“你希望我能住多少天呢?”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告诉你吧,这次我不会走了。”
“怎么,不回报社了?”
“当然不回了,”她说,“人事局替我办了调动,从明天起就去广播局上班。听说我的调动,还是你们县委程林书记亲自批示的。呃,大兴,不是你去找的程书记吧?”
“没有啊!”
“我知道你没有,你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人家嘛!”她故意一撇嘴道。
“哪能呢!你想啊 ,如果是我亲自出面,人家不会骂我以权谋私吗?”他一下急红了脸块。
她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说:“好了,谁都知道,你是个大清官嘛!”
她脸上的笑和眼睛里的亮光同样妩媚。
他止不住笑了,道:“好好,回来就好。”忽然又问:“你最近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传闻吗?”
“听到了!”她说,“你一个大县长,眼眨眉毛动,人家都关注着咧,有个风吹草动,还能不消息满天飞吗?”
“你相信吗?”
“我要是相信还会这么高高兴兴地站在你面前吗?”
他便呵呵笑道:“知我者,唯夏丽也!”
“你先别捧我,”她撇一撇嘴道,“你们男人就这么副德性,外边有两句顺口溜就是说你们男人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彩旗飘飘这话不实,家里红旗不倒这倒是真。你想想啊,这杆红旗倒了,我这个旗手还怎么当?”
“臭美!”她白他一眼,就又笑起来,眼睛内外角下弯得像弦月儿。
他瞧着她,不由得就心情轻快了许多。
她瞧着他,忽然就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呀,没有女人在身边,真不知是怎么过日子的。”便起身走到窗前,从桌上拿起一把木梳。她让他坐到床沿上,笑着说:“清官大人,你为老百姓忙碌了这么些日子,够辛苦的,今天我这个老百姓就为你服务服务吧。”说着,便给他轻轻地梳起头,一边梳,一边又说:“瞧你这头,一定有好些日子没有梳理过了,稀乱的,头发都打了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就任凭她埋怨,任凭她梳理。
她轻轻地梳着。她说:“我们就这样生活吧,只要平凡、平淡、平常,我不企望你有什么富贵荣华。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百姓,都活得自在、安逸。”
他便说:“我也不是有官瘾的人,我家世代务农,从没有过什么奢望。”
“我知道你的心性,你也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人,”她说,“不过,这个世界太复杂,好些人都经受不住诱惑,我只是想提醒你,在外混得再好,到底还要我俩自己过得好才是。”
他看着她,忽然问:“你来,你爸知道吗?”
“知道啊,”她笑了一下说,“你以为我爸不同意是吗?他才不这样咧,老是夸你,说你没有半点背景,没有半点门路,就靠着自己的努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
他就也笑了,说:“这话不会是你说的吧?”
“我才不会说谎。我夸你做什么?”她一撇嘴,却又放声格格地笑,恰像一条溪流跌下崖坎,溅起串串水花儿,“我爸还说了,你听不听?”
“我不是在听着嘛!”
“我爸说,人生就是如此,有逆境、悲伤和痛苦,才显得更有意义,也开掘了人生的深度。你听听,这话我能够说得出来吗?这恐怕只有像他那样年纪的人才体会得到,你说是吗?”
“你爸说的对,”他说,“艰难的生活,有时候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认识自己。”
“所以我爸一定要叫我下来,叫我帮着你,让你能更好地安心工作。”
“这太好了!”他高兴起来,居然两手用力抱起她,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儿。
“哎哎!”她大声叫着,笑道,“你让我下来,下来!”并用手捶着他的肩胛。
他这才放下她。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从明天起,我同你就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许是一种热烈又和谐,甜美又奇巧的生活。你说,对吗?”
他就不再言语,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
她推了他一下:“哑了?怎么不说话?”
他说:“我在想一首诗。”
“是吗?念给我听听。”
他注视着她问:“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去海南,在三亚看海港吗?”
“记得啊!那港湾好有意思,我记得我们走到海堤上时,只听见堤下一片女人的喊叫,又像是唱歌,原来是渔民要出海了,他们家里的女人赶来相送,她们不住地挥着手,好严肃,好悲壮,这些情深意重的渔家女子好让人感动。呃,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笑笑,便深情地念道:
荡起心灵的小船,
划进爱情的港湾,
抛下铁锚,系好船缆,
爱满小舱,水压船舷;
因为爱得太深太深,
小船装不下太多的情感……
她看着他,乌黑的秀发泻在肩头,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一览无余的甜蜜。
二十五
再过一个钟头鸡就叫了,天色要发白了,周大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
夏丽睡的非常甜蜜。
全院子所有的房间里的人,也都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有他,两眼睁大着,看着黑黑的房顶。他陷入一种纷乱而又热烈的回忆,这回忆使他感到有些甜美。
他记得那是个秋日的傍晚,学校还未上晚自习,他在楼梯间碰见了夏丽,便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了句什么递给她。夏丽一看,上面写着:“星期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爬山,行吗?”
她抬起头,看到他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微微上翘的嘴角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和自负。她犹豫了一下。
“就我们两人吗?”
“不可以吗?”他眼睛望她,仰起一张热烈且企盼着的脸,往日很粗犷的喉咙,此刻竟然变得像蝉鸣一般的微细。
她悚然一惊,继而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便笑了,她的点头让他有点儿感动。
两天后的下午,两人站到了山脚下。
山叫天马山,在城外西郊。山很高,一层连着一层,最远的一层淡得像一道影子。深秋了,山上仍是一片绿色,蝉在叫,斑鸠在叫,画眉鸟在叫,它们都唱着欢快的歌儿。一条弯曲的小径从山下一直通上去,舒展地铺进幽深茂密的林子,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青色的石板上,落在石板缝中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上,带着一种光彩交映的生动景象。
“喂,我们不走这儿,从那边上。”他指着前面的一处山壁。
“你疯了,那边没有路耶。”
“就是因为没有路才走。”
她瞪了他一眼,跟着他来到那一处山壁下。
这儿没有路,山崖犹如天工神斧砍伐而成,裂缝纵横的峭壁上长满了野草苔藓,一派森竣的气象。他好像爬惯了这种山似的,很熟练地攀援着。她可惨了,小心翼翼地揪住周围的小树,几次都差点滑下去。他回过头,伸出手来:“抓住我!”
她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
“快点啊!”
她把一只手伸过去,立刻被他紧紧握住了,他拽着她向上爬去。不久后他们还是站到了那条山路上,不过已是半山腰了,离山顶不远。
望望四周,数不尽的诸峰,带着紫苍的颜色。山上的枫叶红了,红红的枫叶宛如一团团炽热的火焰,在紫苍中燃烧。
他指着红枫止不住说:“这枫叶红得真好,不到这山中是看不到的。”
夏丽看着他说:“你是个有志气的男人,有志者恰似红叶,永远燃烧着青春的火焰。”
他说:“你的叮嘱我记住了,可我要送你两句诗。‘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的心我看到了,像红叶这样纯洁这样血红。”
他俩便双手牵着往山顶攀去。
快到山顶时,夏丽不知哪来的力气,紧跑了几步,先他一步到达山顶,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他轻声笑了笑,便站到一处石坎上。放眼望去,远处群峰起伏,脚下绿荫重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他无法向自己解释这是为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在大自然面前,他只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沙粒。真想就这么轻轻一跃,一头扑入大自然这位母亲的怀抱。周围很静很静,静得让人不相信真实,只有秋风偶尔吹过,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
夏丽转头望见他的背影,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一样。她站起来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头顶一尘不染的蓝天,脚踏横亘绵延的绿野,她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就像一只刚从笼子里挣脱出来的小乌,终于飞到了自由的天地里一样。这里没有都市里的那种压抑与浑浊,一切都这样清新、明朗。
他侧过头,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认真地看一个女孩子。她没有发觉,仍然惊喜地望着远处,涨红的脸上荡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他觉得这一瞬间是多么的美好,真想把它画下来。他忽然感到另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向自己逼来,周围的空气渐渐凝固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她的身子用力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夏丽猛地一惊,她惊愕地望着前面的这张脸,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发出一种鹰鹫般的热烈的光彩,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感觉到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忙掉过头,望着脚下的山谷,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再一次抬起头直视着他,缓缓地但又是坚决地说:“大兴,人生就像不断地攀越,每攀越一处高地,都需要智慧和勇气,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看着她,惊喜、感激,艰难地呼吸着,心里突然涌满了幸福感。
他的思绪又跳到另一件事上。
这天,他正在宿舍里自习。夏丽推门进来递给他一个纸包说:“给,这是给你洗好了的衣服。”
他一愣怔,正想说“我没有衣服要你洗呀”,她却在一边使劲地给他递眼色。
他便笑着说:“这……辛苦你了。”
待她走后,他打开纸包,竟是一件新衣,忙往身上一试,竟然合身合体。
同室的几个男生便十分眼羡地说:
“喂,大兴,好漂亮的衣啊!”
“大兴,你好有福气,居然有人给你送新衣。”
“大兴,来,给我们介绍点经验吧,看哪天是否也有女生来给我送件新衣。”
他脸就腾地红了。
“喂,大兴,干什么红脸呀?”又有人嚷。
另一男生便说:“这就叫陶醉,懂吗?大兴,你说是不是?”
他呆呆地站了半天,突然就“噗”地一下笑了。
第二天课后,他抽了个空子找着夏丽悄声问道:“喂,夏丽,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
“傻瓜,这还要问吗,”她说,“多长个心眼不就得了呗!这是我给你买的的确良,喜欢吗?”她说着,脸上便又泛起一层绯红。
那时候,能穿上一件的确良衬衣是不容易的。像他这样的学生,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反而要花钱替母亲治病,其清贫状况就可想而知了。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感激。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长河乡蹲点时的情景。
长河乡是县委办的扶贫点,他作为办公室主任,自然得带头下去蹲点。长河乡是个偏远的山乡,交通很不方便,乡邮员要几天才能跑一次。在乡下的日子,忽然就多了一纷企盼,盼望乡邮员的到来。这天,乡邮员来了,给他送来一摞厚厚的信件,其中有好几封是夏丽写给他的,在这些信件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十分秀丽的字体。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她的信。
第一封信,就像一首很美丽的抒情诗。
大兴:
特别特别的想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许是习惯了你的呵护,从未感到过痛苦。可一但离开了你,心里便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是一个遗失者,在遭遇激情和无法释怀的激情后,无奈而又痛苦地四下寻觅。
现在我才知道,离开你是一种错误。
有位名人说过,激情遭遇是一种缘份,错误的守候是一种美丽。你告诉我,这真是一种美丽吗?……
夏丽
9月3日灯下
第2封信,竟然是一篇日记。日记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