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迷娘说:“我一个人来的,不好玩儿。碰上你就好了。”
那人说:“你不怕我把你害了?”
小迷娘笑了:“只要你舍得!”
碰上小迷娘,黑马稍感意外。但他对这个风骚而任性的女子没有太多的恶感。那次被瓦和腊“捉”住后,他一直观察他们,只有瓦心狠手辣,其余的不过是财迷心窍,小迷娘就纯粹是为了热闹好玩儿。自己束手就擒被他们捉去,不也是为了好玩儿吗?但黑马对这个女子赤裸裸的淫荡又心存戒备,和她单独在一起是危险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挡住她的诱惑。她肯定是要进攻的。他和她曾共同生活了很多天,那时她除了胡闹就是和男人调情,她常常把衣裳脱得精光把一切都展示给你,她的充满挑逗性的身子和汹涌的情欲,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招架,让你感到那是一头疯狂的雌兽;她的狡黠和诡秘让你觉得她是一个饱经世故洞穿一切的女巫;她的无心无肺的胡闹和举动,又让你感到那是一片纯净的水。
黑马不知该怎样评价她。
当他傍晚突然看到她骑一头小毛驴从远处走来的时候,竟突然有些心跳。
那一瞬间,他为自己的心跳感到羞耻,仿佛被什么玷污了似的。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心跳并没有什么情爱的成分,只有身体的欲望。
在这茫茫荒野之上,他的年轻强悍的身体已经压抑得太久了。他需要像排泄一样把他的欲望排泄出来,不然他真要发疯了。可他却以坚强的意志隐忍着,似乎要为谁保留他的处子之身。
他知道他是为另一个奇女子保留着。
那是一个他真正钟爱的女子。
他从第一次看到她的背影就怦然心动了。事实上,他从东北大森林一路跟踪而来,更多的是看到她的背影。他本来可以让她走不出大森林的,因为他追踪她就是为了杀掉她。但这个仇家女子美轮美奂的背影却让他迟迟下不了手,到后来终于成为深入骨髓的爱恋。
但他只是单相思。
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从东北大森林一路跟踪了数千里,更不知他是个危险的杀手。后来荒原相遇认识之后,也仅仅知道他叫黑马。在后来的日子里,黑马已觉察到她是喜欢他的,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到她身旁。但面对这个一无所知的仇家女子,他却不能敞开心扉。两个家族血海样的仇恨成为一道无法超越的障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
他忍着海一样的仇,也忍着海一样的爱。
他无法下手杀她返回大森林复命,也不能娶她在荒原落地生根。他的心悬荡在半天空,无所依附,没有归宿。他和小迷娘一样,只是个流浪者。
半夜里,狼群果然又围上来。这次它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向小黑驴发动了进攻。小黑驴又踢又蹦,拼命反抗,有几条狼被它踢得半死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但仍然无法摆脱狼群的围攻。它拼命冲出去,又被狼群赶回来。树下的生死搏斗惊醒了小迷娘,她连连朝上头喊:“喂喂!不好了,狼来啦!”黑马其实早就知道了,就说:“你嚷嚷啥?狼来了又没有上树。”小迷娘带着哭腔说:“你快救救小黑驴吧!求求你啦!”黑马说:“没法救。”小迷娘说:“它们要把小黑驴咬死的!”黑马说:“咬死就咬死呗,总比咬死人好。”小迷娘急了,说:“你是个王八蛋!见死不救,你不救我救!”说着操起棍子“哧溜溜”地爬下树去。
黑马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会这么不顾一切,忙操起猎枪,三荡两跳也跳下树。小迷娘已尖声大叫着往狼群冲去,一根棍子高高举起,那样子极其英勇,一瞬间狼群愣了一下,却没有动。这突如其来的人把它们弄蒙了。紧随其后的黑马却意识到这是最为危险的时刻。通常狼群在荒原游荡或者在没有下决心向目标攻击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危险,但一旦群狼向目标发动攻击并且即将成功吋,就是它们最为兴奋、最为凶猛的时候,任何意外的干扰都会引发它们疯狂的进攻。
这一愣神只是瞬间。但小迷娘不懂。
必须在它们醒过神来之前,让它们继续蒙下去。
黑马飞步追上,一把抓住小迷娘将她扔在身后,举枪向狼群一扣扳机,“轰咚——咣!”火光闪处,一群狼几乎直立起来,眼睁睁惊恐地看着扇面喷去的铁砂。一声巨响之后,倒下三四条狼。其余的狼一阵嚎叫,转身奔命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连小迷娘都吓蒙了。她没想到黑马有枪,而且出手如此之快!
小黑驴已被狼咬穿脖子倒在地上,血汩汩流淌,四蹄在痛苦地抽动。小迷娘扑过去,抱住小黑驴的头大哭起来。黑马重新装上火枪,拉起小迷娘说:“快走!狼群还会回来的!”小迷娘还有些恋恋不舍,黑马连拖带拽,扯住她胳膊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白羲和花狼双双卧倒在草地上,都是遍体鳞伤。两个相距六七步,眼睁睁相望,喘吁吁呼气,都已精疲力竭。
在它们侧旁的草地上,已有三条公狼倒毙僵挺。
花狼引着白羲往偏僻处,本来是要单独较量的。不想没多大会儿,那群公狼又追踪而来,看见白羲便不顾一切围上去撕咬,连花狼也阻止不住。白羲奋起神威,不再像以往那样和它们周旋,只放开手脚在狼群中左冲右撞,一时凌空跃起,一时转身扑咬。公狼仗着势众,毫不退缩,轮番向白羲攻击。这群公狼毕竟都是花狼挑选来的,个个身强力壮,凶猛异常。往常白羲只是凭借身轻快捷,对它们骚扰一番便脱身而走,公狼们追又追不上,无法贴身厮杀。这次白羲不躲不藏,正是它们求之不得的。一个个恨不得立时把它咬死。白羲身前身后都是凶猛而来的对手,一点也大意不得。它知道这样和它们硬拼,对自己非常不利,但总是跳来飞去,让它们小瞧了,以为我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索性和它们正面斗一下,也让它们知道我的厉害。
真的,白羲很想检验一下自己的本领,毕竟这样的生死搏斗是从来没有过的。它身上已经几处受伤,但也有七八条公狼腿断肚破,不能像刚才那样凶猛攻击了,只是仍然没有退意,其余的十几条狼却更加疯狂地围住它,不给一点喘息的机会。白羲毫无惧色,杀戮的激情已让它陷入亢奋状态,公狼一个个被它咬翻,嘴上身上全是血和一撮撮的狼毛。那时花狼站在圈外,一直没有参与攻击。白羲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从它烦躁的神态里,似乎可以看出花狼的某种不满,好像这并不是它希望的一场搏斗。白羲稍一走神,那条大灰狼突然扑上来咬住了它的肩,白羲猛使劲居然没有甩开,这家伙体大身重,向来有一股慢悠悠的狠劲。在它以往和别的公狼的情斗中,因为行动迟缓,常常吃很多小亏,但最终取胜的常是它。它要的是一次性打击。只要被它咬住,就别想脱身。
白羲知道糟了。
大灰狼以它沉重的躯体把它固定住,任你怎么折腾都不松口。它的锋利的牙齿仍在一点点往骨肉里钻进。其余的狼愣了一下,好像在欣赏一个奇迹,怎么!这家伙被咬住啦?那么余下的事就是大家一拥而上,一鼓作气把这个可恶的家伙咬死。
时间不容再有丝毫的犹豫,只有舍去肩上这块皮肉才能脱险了。白羲突然把尾巴斜着竖起,捅向大灰狼尾根处的幽门,就像一根棍子戳过去。那实在是个不曾防备的地方,大灰狼又痛又痒,口一松,白羲已脱身而去。大灰狼恼羞成怒,会同其他公狼又一次扑上去把白羲围住。
但这时意外的事让白羲和狼群大吃一惊,花狼纵身扑过来,没有攻击白羲,却在大灰狼腿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在狼群中横冲直撞,连连发出可怖的嚎叫。大灰狼腿断了,其余的狼猝不及防,接连被它咬伤。群狼不解地看着花狼,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然后停止对白羲的攻击,悻悻而去。
大灰狼拖着一条断腿,怨恨地看了花狼一眼,也随后走了。
地上留下三条被白羲咬烂脖子肚肠的公狼,不一时蹬蹬腿都死了。
良久,遁去的狼群从远处发出一阵阵长嚎,其音也悲,似有呼唤之意。
但花狼坐地未动。
花狼和白羲的厮杀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花狼当初争夺部落首领的位置时,也不曾这么厮杀过。那时它的主要对手是大灰狼。大灰狼是在老狼死后首先争夺这个位置的,在这之前,大灰狼一直是老狼忠实的护卫。即使老狼已经老迈得无力统率这个狼的部落时,大灰狼依旧忠心耿耿辅佐它,曾有好几次击败了企图篡位的反叛者。老狼死后,大灰狼并没有成为当然的首领,它积怨太多,都是因为辅佐王位。它受到强有力的挑战,一个又一个挑战者站出来。但大灰狼凭借它的凶猛、沉着和老谋深算,把对手一个一个击败。它就要成功了。但这时突然花狼向它宣战,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那时花狼在大家的心目中,只是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几乎还没有长成成狼,它似乎从来对权力不感兴趣,只是到处勾引公狼,到处调情做爱,喜欢奔跑追逐,快乐无比。它是已死去的老狼的孙女,老狼特别宠爱它,所有的狼都宠着它。但没谁想到它会争夺王位。它提出要和大灰狼单独决战,大灰狼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当它们一前一后离开狼群走向一个山凹的时候,谁都觉得花狼回不来了。但当三天后它们重新归来时,它们发现花狼完好无损,而大灰狼却伤痕累累,一身疲惫。大灰狼向狼群宣布了花狼将是这个部落首领的消息。大灰狼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谁也不知它是怎么被花狼打败的。花狼成为首领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大灰狼是它的贴身护卫。说不清这是不是一笔交易。但花狼是胜利者,是谁都承认的,尤其那些公狼们,更是它的忠实拥戴者。
事实证明花狼是一个优秀的首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它率领它的部落接连赶走了另外几个狼群,独霸那一片山林,这是老狼在世时都没有做到的,深入这片荒原,是它开拓疆土的又一壮举。
花狼要击败和杀死白羲,它相信它能做到。
击败和杀死白羲是一件诱人的事,甚至是一个壮举,是一个比开拓疆土更伟大的壮举。因为这是一个标志,它将意味着一个种族的彻底灭亡和一个时代的结束。任何一头狼都乐意为此拼搏的。
但是只有花狼撞上了。这是它的幸运。
它将和羲犬家族的最后一位勇士一同载入史册。
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它们已经交手几十次。双方都流了很多血。白羲的血流得更多一些,前一天和大灰狼们的搏斗中,它已经受了伤,而且耗去太多的体力。但它没有倒下。它知道这场搏斗的意义。它是羲犬家族仅有的犬种,它不仅不能让羲犬从它这里灭绝,而且还要使羲犬中兴,再造一个新生的种族。它是在和群狼的搏斗中,突然痛下决心的。
它感到它是那么孤独、无援。
三条死狼已被白羲和花狼分别掏空内脏。它们需要补充水分和填充肚子。然后歇息一阵,开始又一次搏斗。累得不能动时,又歇息。
它们需要舔净身上的血迹,梳理毛皮。花狼和白羲都是特别看重、珍惜毛皮整洁的。一场厮杀过后,皮破血流,毛皮凌乱,两个都觉狼狈。它们对整洁的癖好如此相像,使双方都觉得奇怪。
花狼对白羲是毫不留情的,它的锋利的前爪和牙齿每碰上白羲,都会划出血来。它很想尽快把白羲弄死,结束这场危险的战斗。它知道它赶走了大灰狼们,意味着自己已身处绝境,要么生要么死。它本来要独享这份光荣的,但真正的战斗开始之后,它才发现自己过于自信了。白羲比它预料的要顽强得多。白羲尽管前膀被大灰狼弄成重伤,影响了它的前冲力,但它强健的后腿所具有的弹跳力,足以应付花狼的扑咬。它为了节省体力,尽量避开和花狼纠结撕咬,仍以它惯有的轻捷和它周旋。它知道不能再干和大灰狼搏斗时的傻事了。
在经过数次搏斗之后,白羲知道它已胜券在握。花狼急于求成,耗费太多,体力上已不占上风。对付它比对付大灰狼还容易一些。白羲早可以把它置于死地了,但现在它已有另外的打算。每当花狼眼看不支的时候,白羲便停下来,不再主动攻击,然后双方开始歇息和梳理皮毛。每一次重新站起开始搏斗,又都是花狼首先挑起。事实上,它已经意识到不是白羲的对手,仅靠自己的力量杀死它已不可能了。但它像个任性而气急败坏的小姑娘,决不服输,到后来已近乎耍赖撒娇了。它的前爪乱抓乱挠,却已经失了章法,只把个丰美的臀扭来扭去。
当白羲再一次把它弄翻,并走过去用舌头为它梳理一身蓬乱的毛时,花狼没有动弹。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