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现在还不是管她的时候。
在飞舟上,姜千言一直在想,那个人的身体一向很好,现在刚刚才过了六十岁,这个年纪在农村算得上老人了,但在领导高层却应该算是年轻人。
委员长现在都快接近七十了,还打算再干一届呢。
阖上眼,姜千言在飞舟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些天实在太累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过来。
脑子中各种画面却纷至沓来,弄得他头疼欲裂,根本睡不下去,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与那个人在一起的片段,百分之九十的是训斥,是磨练,是不解恨的怒吼,没有一句温亲的话语,也没有一次关心。
最多的就是“你是个男子汉,快给我站起来!”
“流血流汗不能流眼泪!”
“铁打的汉子钢铸的兵,要做就做顶梁柱!”
……
中间偶尔闪过一些别的画面,却是和水淼在一起缠绵的场景,水淼美丽的脸,不知为何忽然化成了一条吐着红芯子的毒蛇,吓得姜千言赶紧切换了画面。
奇怪的是中间偶有几张却是朴金珠哭泣的模样,泪水从她捂着脸的指缝里不断滑落,依稀听到她在哭:“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接着画面一转,到了不久之前,那个人坐在参谋总部的地下坑道里,严肃的望着姜千言的脸。
姜千言忽然记起来了,那个时候的他一直用竖起的大衣领紧紧包住了脸,还戴了一幅大墨镜,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少,但姜千言还是清楚的记起来了,在他的腮上有一块明显的老年斑。
姜千言记得很清楚,在这以前他的脸很光滑,绝没有这种东西的,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便突然出现了这种东西?
“莫非,他现在的状况是别人的阴谋造成的?”
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姜千言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姜千言问机组人员。
“还有十五分钟到京师!”
“嗯!”姜千言点点头。
就在这时,魔法传音器中忽然传来了塔台的声音,塔台生硬的询问目的地。
当听到是到京师后,生硬的命令:“京师已经全面戒严,禁止任何飞行器入内!”
这话令姜千言大惊,京师自建国以来仅发生过一次戒严,这戒严是表示京师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发生了。
到底有什么事发生了呢?
机组人员询问降落地点,塔台答可以降落在卫城。
卫城是负责拱卫京师而建的城市,与京师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降落在卫城后,姜千言给曾友志通了话,曾友志的声音很是郑重,只说了一句:“我去接你!”
然后便切断了。
姜千言在卫城并无什么住所,也无可居之处,便站在飞舟场边等待着,此时恰是深夜三点钟,姜千言看看腕上蓝表,望望天,天上黑漆漆一片,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
闲着无事,姜千言从旁边的报亭外随手抽了张报纸看了起来,反正看报亭的人也已经睡了。
借着腕上蓝表的荧光,姜千言仅看了几行,便心中剧跳。
“某位伟人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的主流是发展与和平。和平是个这个世界的主题,而有的人却四处破坏和平,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四处挑衅世界强国,导致强大的魔法帝国及世界人民都我国极为憎恨,这条路是错误的,将将我国引向万劫不复之地。更有置世界道义与文明于不顾,公然使用大规模武器毁灭魔法帝国舰队,而且还丧心病狂的置我国将士男儿生命与不顾,令东洋南洋舰队近十万将士消失,这明显是战争疯子的行径,这样的战争罪人将使人类进入永恒的黑暗,带给人类巨大的灾难。”
文章的最后呼呼吁:“让我们每个有良知的人行动起来,打倒这样的战争罪人,制止威胁人类的生存的疯狂行径。”
如果这是魔法帝国发表的评论,姜千言丝毫不感到惊奇,但这明明是德辉的中央军报。
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指得是谁。
姜千言的火一下子上来了。
半个小时后,曾友志赶到了,只说了一句:“跟我走!”
便让姜千言蹬上了挂着参谋总部旗帜的飞车。
姜千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曾友志竟然亲自驾车,没带一个警卫。
窗外黑漆漆的风景黑漆漆的过,里面只有曾友志嘴上的一点烟头闪亮,曾友志递过一根烟来,姜千言摆摆手并没有接。
姜千言没有开口,他知道有些事不用问曾友志也会说的,有些事问了他也不会说。
曾友志一时也在沉默,似乎在思考如何说起。
最后,还是姜千言先开了口:“他怎么样了?”
听了姜千言的这个称呼,曾友志不满的看了他的一眼,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近来他忽然昏死过去的事情作了客观的陈述,最后他也说了医疗师们的看法,尤其是那个老的快死去的鲛人的看法。
“时间魔法?”姜千言诧异的叫了起来,他在魔法帝国留学的时候曾经偶尔听导师讲过,当前在魔法帝国最为前沿的魔法一个是空间魔法,另一个便是时间魔法。
导师讲已经研制出了一些有效的时间魔法,能够改变一个物体生长所需的时间,或者在真空的条件下能够使某一方寸间的时间得到静止。
姜千言曾偶然听到一个老魔导师说过,可以利用时间魔法使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开花到结果到枯萎只在数小时之间。
“难道是魔法帝国干的?”
有这个的疑问并不奇怪,魔法帝国的中情局绝对是这一方面的一流高手,他们无孔不入,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他们不存在的地方。
曾友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淡的说:“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一向在这一方面防范的非常严密。据我调查近一两年并没有魔法帝国的人接近过总长大人。”
“并不一定是魔法帝国的人,有可能是魔法帝国雇佣的德辉人!”
“这个我们也早想到了,总长大人在参谋总部接触的人每次都经过了严格的审查,忠诚和纪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现在唯一怀疑的便是总长停职期间,尤其是那次到北济州的外出。因为那个时候他不再是总长,控制便松了许多。”
“那个时候?”听了他的话,姜千言也想起了在远京见到父母时的情景,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以后却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一直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儿,真真有些太……
“那个时候都有些什么人呢?”姜千言冥思苦想,却实在想不出可疑的人来。
北济人应该没有这个动机,除此之外就是奥多音、义山和自己。
奥多音、义山也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
既然想不出来,姜千言只由先放在一边,只是问:“他怎么样?或许他自己知道也不一定!”
曾友志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他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以他的脾气如果他知道,不会一点儿行动都没有。”
姜千言想想也是,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他掏出了那篇军报上的评论员文章,推给曾友志:“这个你看过了吗?”
曾友志苦笑一声:“早看过了,这两天这样的文章普天盖地都是,想看不到也难,我家里现在生炉子都用这个。这也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现在委员长指定由高俊暂代总长职务。这个高俊上来什么战争准备也没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敛财,第二件事就是大力破坏总长大人的威望。”
“敛财?”姜千言明白了,原来云翔说的那个捐款就是这个高俊的主意。
姜千言看着这篇评论员文章的署名“高凌美”,忽然想起了,这个高凌美不就是南洋舰队的那个高副官嘛?
当时还以为他是好人、能人,现在看来能人是能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却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这样的人比那些蠢才更加可怕。
听他嘴里嘟囔什么高凌美,曾友志嘲讽道:“你还不知道吧?这高凌美就是高俊的亲侄子,不过更有传言说是他的私生子。”
“高俊、高凌美,你侮辱我没有关系,但你侮辱我父亲,可不要落在我手里,”姜千言恨恨的道。
曾友志侧过头来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很危险?”
姜千言一楞,他自然知道危险,却想像不到已经危险到了这种程度,他已经从这些文字当中嗅到了一丝杀机。
“从来世上最为残酷的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国与国之间之战可以投降,最残酷的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向来不死不休,斩草除根。”曾友志一叹,“你现在已经身处在这个大漩涡当中了,可惜你从未在政府部门任过职,不知这斗争的残酷以及技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见过了总长之后,立即快速离开。总长大人也说了,只要你抓住军队,谁也奈何不了你。”
姜千言无声的点点头。
曾友志又是一叹:“以前总长大人那么快的提拨你,我还一直不理解,现在我终于明白总长大人的一片苦心了。”
姜千言这个时候也体会到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他逼着自己打仗,长经验,逼着自己从空军到海军到陆军各个军队磨练,都是为了自己能有独当一面的一天。
而这一天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快的来了。
两人说话中,很多话还没有说完,便到了军区总医院。
门口处一队全幅武装的士兵严密的防守着,拦下了曾友志的车辆。
一个戴着红色袖章的少校查看了两人证件,却挥挥手:“高总长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总长大人,你们请回吧!”
如果不是曾友志及时拉住,姜千言已经一拳打在了他鼻子上。
什么狗东西!
曾友志却点头哈腰的掏出香烟递了上去,陪笑道:“这位是杨大哥吧?”
曾友志的年纪明明比人家大十多岁,却开口叫人家大哥,姜千言听了都感到鄙视。
“杨大哥,这位是总长大人的亲儿子,南部战区的司令,姜公子。俗话说,这父子连心,还请大哥通融通融,”说着,身子挡着别人,悄悄塞过去一个小包,接着道,“这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说不定哪一天总长大人就醒过来了……”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非常明显,就是别把事办绝了,小心点。
不知是哪一方面起了作用,反正是那个转过了身:“快去,就当我没看见,不过你们只有十分钟。”
“谢谢,谢谢,”曾友志点头哈腰的拉着姜千言走了进去。
曾友志堂堂一个中将对一个少校如此恭敬,姜千言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里面十步一岗,戒备森严,曾友志连连皱眉,他混了四五十年,参谋总部从上到下哪个不识,哪个不熟,此时却一个也认不上来。
到了总长大人的病房,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脸色灰败,面无表情,气息若有若无。
姜千言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没有人陪床,为什么母亲、弟弟、妹妹都不在。
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那个人的脸上,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不曾再叫过他一声爸了。
在他的心目中,他永远是那个凶恶的杀神般的存在,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现在这个英雄却一脸的苍老,脸上皱纹横生,与个死人什么区别?
这就是那个天天威风无比的总长、父亲大人?
姜千言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曾友志在外面小声的跟站岗的士兵聊天,还没忘了小声催促他:“快点!”
略略惊醒了的姜千言赶紧扑到了床边,那声爸张了好几次口才喊了出来:“爸!你醒醒,儿子来看你了。”
姜千言不断的叫着,握着他的手,只觉得那手瘦得如一截枯枝,没有丝毫温度,他传入了一些水系魔力,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到可能再也听不到他的训责,不由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都落在他脸上,忽然间他的眼珠动了一下,里面闪出一丝生机。
泪仍在落,终于他开了口,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传了出来:“言儿,你来了?”
“是,是,”姜千言大喜若狂,赶紧趴了下去,“爸,你醒了,我来了,我来看你了,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杀了他给你报仇!”
“杀了他?”不知为何,父亲的声音充满嘲弄,“你会吗?”
“会,我一定会,”听他的意思竟然知道凶手是谁,姜千言赶紧急切的问道,“他是谁,快告诉我。”
父亲忽然笑了笑:“一个女人而已,没什么要紧!”
他忽然剧烈的喘了口气,转移的话题:“言儿,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娘给你的那把玉刀你还带着吗?”
姜千言从脖子中掏出那把墨绿色的玉匕首来,递到父亲的手里,父亲轻轻摸索着,眼中的光柔和了许多:“回家找你娘,拿到那把玉刀,我给对你的交代都在那里头。还有,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没有来得及说。”
“你说……你说……”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想跟你说……”他的话开始断断续续,大口喘气,如缺水的鱼,“我……想……说,我……一……直……为……你……自……豪。”
这句话说完,他的头一侧,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爸!”姜千言一声痛吼,使劲抱住了他,只觉得他轻的如没有份量一样。
泪在狂流,他却已经没有呼吸。
姜千言忽然看到桌上一叠布,展开,血字:“卫我德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