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不觉已是清晨,方锦半丢下几个银角子儿说回去睡觉去了。方言却毫无睡意,只是头昏的厉害,许是酒喝多了,一个人在城南路上来回走了两趟,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在了哪里。
正巧看见有个小孩儿拿了张老婆饼在边嚼边走,一嗅着那韭菜馅儿的味道,方言便觉得无比鼻熟,赶紧跑上前去,抢了过来,咬了一口,这才开口询问卖老婆饼的店在哪里。
这倒不是方言疯癫了,只是一来老婆饼还是小时候在京都吃过,这么些年没吃过一次零嘴儿,二来却也是醉呼呼的,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
小孩儿受了惊吓,还以为碰见了老婆饼劫匪,最后总算被方言的两个铜板安抚下来,认真地指了个方向。
方言顺着那方向过去,走了很久很久,结果很悲哀地发现,那小孩儿在报复自己,这地方明显不是自己应该到的地方——京都东城边,方言并不知道这一点,不然一定会很自豪于自己的脚力,自悲于自己的智力。
这个地方是座头陀庙,是建业十一年天竺僧人梵若多建的一座寺庙,二十多年来,寺庙的香火倒是愈加旺盛了,头陀庙异常的干净,庙上飞檐梁柱之上,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
迎面的正门被漆成了深黑色,看上去十分庄严,门上是一方扁扁的横匾,上面写着:“惠安庙”三个暗金色的大字。
方言用舌头舔掉嘴唇上粘着的饼渣,看着头顶那三个暗金色字体,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
这里就是惠安庙,被那些天竺僧人说的天花乱坠的庙宇。从汉末到如今,天竺的僧人没有一刻停过佛教的宣教,只是直到建业十一年才正式允许在京都内建立庙宇。
他万万没有想到,被那个孩子随便指路,就让自己来到了惠安庙,这个认识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也许——自己和仙神之间,隐隐就有某种很神秘的关联,有一种很奇妙的缘份。
他坚信这一点,坚信这种一根老婆饼所带来的缘份。
天刚亮,四周一片安静,方言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站住!”
一声厉喝传来。
方言一惊,本以为神圣清静的地方,突然出来这么一声暴喝,定晴一看,才发现原来惠安庙里面有人,拦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中年人,双目深陷,鼻如鹰钩,看着阴鹜气十足。
看对方盯着自己,方言心里有些不乐意,这惠安庙可是人人都来得的地方,你躲在门后吓人不说,还摆出这么一副老鹰搏兔的架势,这就很混蛋了。
方言皱眉着眉头说道:“阁下声音这么大,也不怕把人耳朵震聋了。”
谁知那中年人神情异常严肃,一把推了过来,低声喝道:“速速退去,庙中有人正在祈福,不得打扰。”这人的打扮明显就是一富家随从,但说话语气,却是官味十足。
方言却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眉头一皱,两手交错而上,拧住对方的手腕。
啪的一声轻响。
“噫。”那位中年人轻噫一声,眼中精光大盛,一股暗力如同大江般联绵而出,从手腕处攻入方言体内。
方言闷哼一声,哪里想到居然会莫名其妙碰上如此高手,硬生生与对方对了一记。
嗡的一声轻响,石阶上的灰尘被两道暗劲的冲撞扬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灰球,迅即散去。
两个人被震的分开数步,中年人捂着嘴唇咳了两声,方言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中年人冷冷看了他两眼,说道:“小小年纪,功夫不错,你是谁家子弟。”
“何必管我是谁,我只是想入惠安庙祈福,你凭什么拦着我?”方言冷冷看着他。
“庙中有贵人在,少年你等上一等。”中年人正是觉得对方功夫不错,心想对方可能是京都哪家子弟,所以才渐渐散去心头的杀机。
方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大运朝律法中,可没有规定敬庙拜佛还要排队。”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少年好生讨厌,一拂袍袖,入庙而去,竟是将方言留在了庙外。
方言张嘴欲言,却是胸中一阵烦闷,喉头一甜,赶紧用手捂在了嘴边。先前互相较劲之际,幸亏在关键的时候,他的右手食指悄无声息地弹了一下对方的脉门——全仗着自己对人体构造的了解比这些武道高手更加精深,不然只怕受的伤还要重些。
此时他再看这扇沉重木门的眼中,就多了一丝悸意,不再敢再次尝试推动这扇似乎推不动的门。
方言咳了两声,漂亮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厉毅之色,既然打不过对方,自然只好退走,留待后日再打过。正当他转身欲走之时,却发现身后的木门又开了。那位伤了自己的中年高手站在门口,冷冷说道:“老爷吩咐,少年自去偏殿祈福,勿入正殿。”
说完之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要进正殿,听见了没有?”
方言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中年人,又看了一眼似乎深不可测的森森惠安庙,眉头一皱,将双袖一拂,就这样踏过高高的门槛,头也不回地往偏殿方向走去。
看着少年受此一挫后,依然不急不燥不怯不退,依然坚持着最初的目标,中年高手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惠安庙的正殿,就是形似天坛的那个建筑,两层圆檐依次而出,十分美丽。
中年人神态恭谨地站在大殿之外,看着殿中负手欣赏壁上彩画的贵人,低声说道:“依老爷的意思,让那少年去偏殿了。”
贵人的年纪约摸有四十多岁,容颜谈不上英武,但眉眼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神采,只是被一丝极不易发现的疲倦冲淡了许多。
“那少年是谁家子弟,居然能和你对一掌。”贵人微笑着问道。
中年人如此高强的武艺,但在他面前却真的就像个随从,老实回答道:“属下不知,只是刚才报与老爷知晓,他走的路子,倒……有些虎豹之形,从未见过。”
贵人略觉诧异:“噢?难道练的外功?”
中年人苦笑道:“这个属下也不明白,只是即便是外功,也应该练到了巅峰。”
“噢。”贵人又噢了一声,又开始转头去看墙上的壁画,他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昨日更是去方家铁匠铺把女儿的婚事给定了下来,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中年人安静地守在殿外,眼光偶尔瞄向偏殿的地方。
许久之后,殿外传来喧哗之声,贵人忽然皱玫道:“丫头不在后面休息,跑偏殿去做什么?”
中年人微微一惊,运起全身真力倾听那方向的声音,抬头惭愧道:“小姐到偏殿去了。”
贵人皱眉道:“胡闹……”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面色微微一变:“你去看一下,另外……带那个少年来给我看看。”
“是。”中年人领命正欲离去,忽然惠安庙之外传来一声鸟叫,紧接着庙门被人推开,一个面色匆忙的人跑了上来,递给他一封上面压着火漆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