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际再次明亮。
莫凡起得很早,他吃了些食物,然后便出了居住处。
由今日开始,他有三个月时间可以放松,本来无事催他,可他走得很急,脚步踏在石道之上,略有寰重。
一年以来,他对这片矿区称得上了若指掌,管事们的住处,他也记得清楚。
在北部矿区这边,住着一位姓王的三代弟子,他,是姜云虎手下最恶名昭著的一条狗。
想着那人的信息,莫凡脚上不停,心里却微微叹息。
便是那人,将自己带去水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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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供天门下安置在矿上的弟子,矿区上供这些人安歇的住处自然不是劳士奴力可比的,在某一处地方,青砖碧瓦的房屋成片而建,拱檐飞梁,门是长春木,柱是铁梨树,四壁又有洞窗扇扇,门前铺着青石路径,内里建有小院落,相较之下,劳力们的住所不堪一言,而奴力所住的地方更是形同狗窝。
天明气顺,清清正气。
王卜岳起身换衣,然后洗漱一番,走出内屋。
他的院落不大,很是简单,不过在院落边上生长着一株抱臂粗的大树,枝叶繁茂,树荫浓密。
树下,有一石桌,两侧几把木椅。
王卜岳眯着肉眼,安然坐到木椅之上,手中握着的瓜子却是一颗颗磕了起来,这是他往日来的习惯。
片刻之后,他的脚下便已零碎一地了。
凉树清光,风带香气,王卜岳胖墩身子,很是惬意享受着。
忽然间,他眯起的双眼有了聚焦,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目光所致,院落之外,一道瘦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然后,刍嫩的声音响起:
“我要见姜管事。”
...............
平天峰,阳天殿内殿,在那二十四厢房的尽头,有着一道巨大的铁门,门环铜黄,厚重异常。
铁门之内,是一空旷明亮的殿堂,殿堂之上,两道身影一坐一立。
姜云虎盘着双腿,双手高顶,一张黑红大脸青筋暴露,很是扭曲。
他紧紧闭着双眼,神色略显痛苦。在他周围,赫然盘旋着五道彭勃喷光的影子,五道光辉互相交织,互相倾斜,不断地衍生出滚滚灵气,飞涌向正中端坐的姜云虎体内。
后者竭力支撑着,汗流早已湿透衣衫,但仍旧保持着均匀呼吸,静心吐纳,体内的灵络循着功法要诀不断牵引着涌进体内的灵力。
在其身后,玉面冠首的阳天殿殿主祁九阳眉头锁着,默默看着这一切。
每时每刻,姜云虎都感到痛苦万分,那种浑身肿胀,形同爆体的感觉,让他几乎咆哮出声。
但他却凭着过人的意志,生生忍住了冲动,心海始终保持着宁静,心神也不断内视着体内的变化。
灵气越汇越多,逐渐成凝成液态,充斥在他全身上下的灵络当中,几近拥堵。灵海之内,也已吸收了过量的灵气,肿胀到了极限,仿若下一刻就要炸开。
顿然,某一瞬,姜云虎双目圆睁,血丝弥漫,如要择人而噬,他的锯牙咯咯咬碎。
一种极为强烈的不甘充斥他的脑海,令这鬼雄之躯也颤抖起来。
哎......
祁九阳轻声叹息,充满可惜,他的目光看着那散尽铅华,盘旋中猛然掉落的五道影子,久久怅然。
“五品灵石形成的纳灵阵,也不能让后天极致踏出那关键的一小步吗?”
喝喝....姜云虎双手支地,大口喘气,闻言,他苦笑一声。
“莫说先天了,就连那半步,我也踏不出啊!”
祁九阳似是认同,修为到他如今的境界,自然对修行路上的诸多事情有所了解。
他渭然开口:“看来,唯有更上一级的灵物,才能让你在根本上升华灵力,跨过先天这道门槛了。”
说到这,一贯清风脱俗不假外物的男子也无奈摇头,这等灵物,他又哪里能得?
念及至此,他也暂时放下了心段,对姜云虎道:“还有段时日,你莫要着急,这样,你先在此地安心休养,为师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是”。姜云虎盘起双腿,重新虎躯端坐,闭目作息,宁心定气。
祁九阳满意颔了颔首,然后离去。
姜云虎心有所牵,静坐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他的眼前时刻闪过几道身影,有那沉默寡言的梁无为,有那不见渊底的止玄机,还有一道红火的妖娆身影,这些都令他难以入定。
既然坐不住,他便不再勉强,站起身来,趋步离开了殿堂。
阳天殿外,姜云虎满怀心事,刚刚走出,便见迎面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王师弟。
王卜岳面色潮红,喘着粗气,显然耗力过头了,以致额前滴滴汗珠。
“王师弟,有什么要事吗,急成这样?”
胖墩身影闻言,直接附上姜云虎耳畔,细声说了起来。
下一刻,男子惊喜的叫声猛然响起。
“你说什么!”
.................
平天峰上,十武殿外的试灵石前,平凡的身影默默站立,他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深过半分的某道掌印,一遍又一遍。
“我的好师弟,好师妹,你们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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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凡被一位青袍内蓝的矿区看护带离了北部矿区,在走了一段时间过后,他来到了一处房舍前,那看护在门外禀报了一声,然后便独自离开了。
“进来!”
那记忆中张牙舞爪的男人声音,令莫凡下意识地一退,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揪得紧紧。
“进来!”
门内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强硬,莫凡吁了口气,然后打开房门,一迈而入。
红梁铜柱,黑瓦悬橹,这里仿佛没有一丝变化,一如几日前少年被屈辱之时的模样。
莫凡将目光对向宽椅之上的男人,淡然若水,不起波澜。
男人也在看他,铜眼半睁,似在打量。
不过,莫凡还是灵敏地察觉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欣喜。
“姜管事!”
莫凡当先开口。
姜云虎眼皮睁大,嘴上嗯了一声,这令少年心中悬石却是放下了,他动心了。
姜云虎右手摆在桌上,五指敲出声音,他的目光四处游离,看着漫不在心,飘忽了半刻,他突然说道:“听说,你有一份伴灵玉母?”
话毕,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情有了变化,目光也凝在莫凡脸上,如要辨明真伪。
莫凡坦然对视,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姜云虎脸上莫名意味更盛了,“你要把它献给我?”话语提音,那股不信的意味,谁都能听得出来。
莫凡却自顾自话,继续点头“没错。”
话落,姜云虎猛地站起身来,巨大的身影几乎遮蔽了房内的光线,阴暗突显,在其身后,一直笑脸相陪的王卜岳也被吓了一跳,神色一瞬苍白,连连后退。
姜云虎铜目圆睁,凶性毕露,如同饥渴醒来的野兽,牢牢盯着少年,一张大嘴也带起了弯角。
“东西呢?”
直到这一刻,莫凡才清楚的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恐怖,那股铺天盖地四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他产生了错觉,那是巨人的双手,牢牢地锁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的骨头要被捏扁了一般。
他的脑海也因为气场的压迫,几近混沌,但莫凡还是咬牙坚持住,他靠着一丝脑中的清明,强迫自己放下心来。
然后,他那避开的双眼再次对上姜云虎,不避不让,他的脸上也带起了一丝笑意。
“东西在这呢!”
双手于背后摸索片刻,莫凡拿出木盒,然后放于桌上,动作轻松,毫不留恋。
在见到那奇特造型的拘灵盒的一瞬,姜云虎终于难掩激动,笑意盈脸,他小心地捧起木盒,然后抖颤的大手揭开盒盖。
青蓝橙白,似有四种光芒散出,柔和安谧,动人心扉,只是片刻,姜云虎就感到自己那长年以来停滞不前的境界,似乎有了一丝的变化。
于是他欣喜若狂!
“果然是玉母,果然是玉母!”
姜云虎连连说道,他的目光看着木盒之中柔弱晕光的玉石,全是赞叹。
在其身后,王卜岳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时机,笑着附言:“恭喜师兄,贺喜师兄,有了这玉母,师兄定然能更进一步,此次天宫内门弟子的名额,定会是师兄掌中之物。”
姜云虎笑道:“那是当然。”他留恋地再看一看后,然后小心合上拘灵盒,收入囊中。
心情大好,他也自然不会再摆脸色,而是笑对莫凡:“这玉母你是怎么得到的?”
话语随意,显然并不在意来历,只是随口问问。
莫凡倒是没有藏话,开口解释:“是水牢之中的一位劳力交给我的,他得罪了宋青,被害了,我与他有些交情,所以在最后时刻,他将这玉母的所藏之地告诉了我。”
姜云虎目中恍然,然后说道:“原来是那人啊!”显然,对于前些日子发生在平天峰上的事,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莫凡嗯了一声,继续说:“伴灵玉母伴灵而生,纳灵而长,一般都只在灵矿脉络支点之处才能偶尔发现,但,我那劳力朋友寻到的其实是一对‘共生玉母’。”
“原来如此,”说到这,姜云虎倒是彻底信了,总理矿区的他,自然知道什么是共生玉母。
相伴而生,共生共长,一雌一雄,好比生灵。
共生玉母无法单存,就算要挖采出来,也必须同时出土,之后纳入特制的拘灵盒内,才能保证其灵力不散。而其雌雄之分,也作用在灵力大小之上。据传闻,雄性玉母,其所含灵力,足有雌性玉母的十倍之多。
想到这些,姜云虎问道:“那我这块玉母,是雄是雌?”
莫凡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不过其中一块被宋青拿去了,不知去向,不然倒是能借此知晓这玉母所属呢。”
听到这话,王卜岳悄悄凑到姜云虎耳边,鼠眼眯起,说:“师兄,想来宋青拿去的玉母,在大长老那....”
“哎......”姜云虎摆手打断“说这干什么。”他又饶有兴趣地看向莫凡,似是刚认识一般,嘴角带笑。
“不过,我倒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你应该很恨我才对啊。”
莫凡直面九尺巨汉,庞大阴影下的目光不变,仍旧清明。
“只有给了你,我才有离开这里的希望。”
姜云虎咀嚼着这话,似乎明白过来,莫凡继续说道:“凡初入天宫的门人,皆可于下界之中带走一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得到入门资格之时,带我一起走。”
话音落下,不谈姜云虎如何反应,就是那王卜岳就是暴跳而起,他铁青着脸,肉畜抖动,“什么!带你去?你一个低贱的奴力,师兄会为了你用去那弥足珍贵的机会!”
他的声音几乎尖叫,发自内心,至于话意之间,为的是谁,只有自己知晓。
而事实却也如此,这唯一的随同资格,到时是要经过门中掌教长老商榷之后才能定下的,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奴力身上。
就连姜云虎脸上的笑意,都有些淡了。
莫凡自然明白这些,他淡然说道:“我并不是要这同去天宫的资格,我只想离开这,我要的是自由。”他见姜云虎目中恍然,最后说道:“等姜管事你成了天宫弟子,到时自然地位攀升,在这供天门中可说一言九鼎,我希望你在那时为我消了魂契,还我自由,这便够了!”
话语说完,莫凡静静而立,如在等待。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很是沉闷。
半响之后,姜云虎一声笑道:“这倒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