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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鲸胃礁屿祸变福

小渊儿紧紧抓住桌子,不敢放手,直觉得被那一撞之力,掼出去老高老远,“扑通”一声,连人带桌,跌入海内,向下沉去。

他“哎呀”一叫,一张嘴,立即灌了两口海水。

好半晌,下沉之力减轻,渐渐的又浮出海面。头一出水,小渊儿张眼一瞧,只见那四周,是一望无涯的大海。

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廿余高下的黑礁石,附近四周,有散碎的木板,也有突立于海面之上的小块礁石。

他攀上桌子,坐在中央,回头一看,可不得了啦!

那后面十丈之外,浮现了一条小山也似的大鱼,高喷水柱,闪着两只浴盆大的眼睛,向他盯着,不时的张口作势,欲冲上前来。

但显然那鱼生得太大,附近的海面下,礁石密布,又多又利,使那鱼空自作势,却游不进来。

小渊儿猜不透原因,只吓得面目变色,心头惴惴,慌忙俯身在水里捞了块木板,双手执着,当浆使用,一劲在水里乱划,向前方一块广有丈许的黑礁石划去。

但是他年龄既幼,又无划船经验,既真个有船有浆,他也未必会使,何况又全是代用品呢?

故此,他划了半晌,直急得满头大汗,却仍只在原地打转,进不得一步。

小渊儿方在着急,猛声得水中“咔嚓”一声,所坐的桌子,一阵颤动,前进丈许,却险些将他倾覆在海里。

他吓得赶紧用小手攀住桌子,俯身向水下一看,只见那周遭的水面下,不知何时,已聚集一群大鱼。

而适才那一声响,便是大鱼把桌子腿咬断的声音。

小渊儿十分着慌,怕大鱼将桌子顶翻,自己落海,淹死倒好,说不定还会被大鱼嚼吃了呢?

但,怕什么偏有什么!群鱼嗅着了血肉之味,齐聚水底,等待着渊儿落水,有些个凶恶剑鱼更不及等待,动口咬嚼起桌子来了。

转眼间,四条桌子腿全被咬断,小渊儿在桌面上危如覆卵,心知再不想法离开,不大会功夫,连桌面都保不住了。

他惶急四眺,见前方那一块大礁石,距离已然较近,顶多也不过六尺。只是那礁石高出水面约有五尺,想上去确是不易。

他方在犹疑,陡闻得“咔”的一声,桌面已被水中的剑鱼特具的长喙刺穿一洞,差一点便刺在渊儿的臀上。

他大吃一惊,不遑多想,陡然间站起身来,猛力向那方瞧石扑去。

以他想象,只要能扑近礁石,抓着点边儿,就好攀上。

那知,如今他已非吴下阿蒙,这一施力猛跳,“嗖”的一声,全身射入空际,约有五丈多高,势尽下落,已越过那礁石多得多了。

他又惊且骇,复因不懂得武功之故,不晓得提气轻身,空中化式,堪堪便落在水里。

危急中,往往会发挥人类潜在的本领,小渊儿年纪虽小,不但潜在的能力强,却还无意中得遇了千载奇缘。

故此,他一见要落下水,猛的便臂腿齐舞,挣扎着往前方一尺外一块较小的黑礁石落去。

他虽然不知武功是为何物,这一手舞足蹈,却暗合了轻功中空中停身化势的式子。

因之,那即将落水的小身躯陡然间前移一尺,结结实实的跌了个“五体投地”。不过,这一来不但比落水好些,且还使得他有了点自信。

他怔怔的爬起来,抚摸着微微作痛的额头、双膝与手心,怀疑的询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嘛!在以往他常喜欢蹦跳,最高也不过能跳五尺。如今,不但跳得高,飞得也更远,这不是奇迹吗?

他想了半晌,当然想不出原因,便把心事放下,而觉得寂寞无聊起来。

他于是想跳到那一方较大的石头上。

有了上次经验,也有了初步的自信。他小心的忖度两下的距离,双脚并拢,两腿微屈,双手握拳后伸,做好了跳跃的姿态,猛的长身一登,“唰”的一声,跳出去两丈多远,正好落在那大礁石上。

不过,虽然落上了,却站不稳当,落地之后,前冲了两步,仍然一屁股跌坐在石上。

他虽然跌得龇牙咧嘴,双手直揉搓屁股,心里却非常高兴。

因为那礁石上不但宽大且还平坦,石头边还摆着个铁箱子,十分眼熟。

渊儿细看那铁箱子,正是他在那怪洞里钓起之物,想是小船撞碎之际,摔到这上面来的。

小渊儿将铁箱拖到石头中央,当作坐位,坐在上头,用双手支着下颔,打量四周。

前面的那条小山一般的大鱼,仍然未走,在三十余丈外,游来游去,直向这面怒窥。

海面下,一群群丈余巨鱼,万头攒挤着,来回游动。

天空中,太阳已然偏西,看样子顶多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黑了!

渊儿不由得想道:“我怎么办呢!那个大黑礁上,有人家吗?附近怎么也没有船呀?唉!……若是能看见船,我一定得喊“救命”,求他们把我送回家去!我糊里糊涂的离开家,妈妈一定会想死我的?还有爹爹及伯伯们,他们不都很爱我吗?”

他胡思乱想,一会又想道:“不,我不要回家,在家里伯伯把我管得那么严,没有一点自由。我若是看见船,求他们救我,却不说出我家的地址来,那么,他们不知道地方,一这会把我留在船上,那多好玩呀!终日里东飘西荡,有多么自由自在啊?”

他这么漫无目的想着,看儿那大鱼老是不走,不由又奇怪的忖道:“这是什么鱼呀?这么大!他为什么不走呢?他为什么老盯着我呢?唉!你快走吧,要不,别的船看见你,虽然有心救我,也不敢过来呀!”想着,觉得有点儿饥渴,在怀内掏出个红珠来吃。

那红珠映着日光,霞光流转,份外明亮,海中那大鱼一见,巨口连张,发出“呜呜”之声,似是怒极,所喷的水柱,向渊儿射来。

但,一人一鱼相隔过远,那水柱虽凭地打不着渊儿,却激起无数浪头,四下翻滚,水中的鱼群,当者立被压毙。

小渊儿见水柱打不着他,心中大定,目睹这巨浪山涌的奇景,不但不怕,反而拍手叫。

天色渐渐的暗淡了下来。东方的月姐儿,缓缓升起,天空中星辰也渐都显出。

但奇怪得很,小渊儿竟不觉有半点天黑的迹象,在他的眼里,四周仍然是亮如白昼,除了看不见太阳之外,一切与白天并无二致!

他诧异的以为自己是来到一个奇妙的世界,却不知这正是因为他食下红珠,双眼里粘上过珠液的缘故呀。

其实,那红珠乃是世界千万年难得一见“鲸珠”,正是在他前方巡行不去的大鱼之精血所化。

原来,小渊儿在熟睡之际,他坐的那只船,突然遇上那条巨鲸。

那巨鲸已然生长有几千余年,体积之大,无与伦比,它当时正在寻食戏水,一吞之下,竟将那独桅已折的梭形小船,吞入肚中。

小渊儿醒来所见的秘洞,便是那巨鲸之胃。

那巨鲸每将鱼群吞入胃里,必自胃壁里渗透出带有腐蚀作用胃液来,将食物肉类化成粘水,灌入大肠,由肠壁吸收。

小渊儿所见后方的较小圆洞,便是大肠的入口。

那胃液既具有腐蚀作用,小渊儿沾上一滴,怎能不小臂蚀烂,痛彻心腑呢?

这还是幸亏他居于舱里,胃液蚀不透木板,才令小渊儿得免于难。

至于那红色珠子,乃是那巨鲸之精血的结晶,每千年始能生长一个。

若一条鲸鱼,能生长万年,结成十个“鲸珠”,而再过千年,鲸珠硬化,变成内丹,则那条鲸鱼,便能够化身变龙,白日飞升。

那条巨鲸,已具有九个“鲸珠”,论年纪已有九千余年,再过一千多年,鲸珠硬化,便可以兴云作雨,化龙飞腾。

却不料,小渊儿机缘妨合,误打误撞,前往连食下鲸珠五枚,体质大起变化,体内秽浊之气尽行化去,周身三百七十九处大小穴道,全被打通不算,而珠液所化之热流,潜凝于体内,日后小渊儿若得明师指点练武,不但能闻一知十,身轻体健,其真气运用,更可化无形而为有形,事半而功则倍之。

除此之外,那珠液更具有明目特效,常人若能将珠液滴在眼中,只须少许,便可视黑夜如同白昼,若练武之人,精通玄功,稍一凝目注视,还可以透视云雾,视百十里外之景物,如有目前一般的清晰!

小渊儿迷迷糊糊履尽奇险,获此奇缘,虽说是机缘巧合,却也是福缘深厚,否则只稍一不慎,小命儿早已送掉多时了。

那巨鲸吞下小船,却不但不能将之消化,而得不偿失,虽已怒极,却因那鲸在目前只能以胃壁之蠕动,弹动运动鲸珠,以助消化,却尚不能够以意驾御,故此无法收回。

到后来,小渊儿无意之中寻出一柄鱼叉,想试试洞壁何物所成,而对准洞顶全力投掷,深没一半,使巨鲸胃部,惨遭重创。

巨鲸在伤痛之下,猛然间将小船呕了出来,而直向礁石撞去。致使船身破碎,木片纷飞。

小渊儿若非紧抓住桌子,虽可免惨遭鲨鱼之吃,却也必被淹毙不可!

那巨鲸,虽不能以意驾鲸珠,却因那鲸珠是他本身的精血所化,总有些气机相通,故此知道尚有五枚在渊儿身上。

这一来,他既不舍得抛下鲸珠不要,再想要吞嚼掉小渊儿,以报食珠之恨,怎肯就走?

但,可恨那地方正是渔人船商视若畏途的黑礁屿水域,海面下锐礁密布,别说是它那庞大的身子游不进去,便比它再小一倍,也是无望。

故此,那巨鲸在外围空自急怒,却只好看着小渊儿,津津有味的吃着他的鲸珠。

小渊儿可是不知道,他自己曾经历过多大危险。他坐在瞧石上,唯一盼望着海上赶快出现条海船,来将他救走。

海风渐渐的大了,巨浪被海风吹着,不停的打击礁岩,发出阵阵雷鸣般声音!

天空中月姐儿已走到了头顶上,若如今是黑夜来算时辰,目下说正是午夜了呢?

小渊儿无聊的坐着,虽不觉寒冷,却十分讨厌大风,因为,那风力似乎要把他吹走一般,若不是他用手紧抓住下面的铁箱援手,整个的人,一定会飘起来的。

因之,他不敢松懈、不敢闭上眼睡觉,怕会重落在水里。

他一径睁大了眼睛,向四周远处眺望,盼着能在某一方发现只渔船。

忽然,呀!那高大广圆的黑礁石右方,不正出现了一片帆影吗?

小渊儿一见那片帆影,也不管两下到底距有多远,便蓦的站起来,手乱挥,大声叫嚷道:“救命呀!救命呀……”他自服食鲸珠之后,中气充沛已极,这一发喊,声音竟盖过了风浪之声,远传十数里外。

但那船距离他立身之处,不但远超过七八倍,根本听不见叫声,便真能听见,也不会驰进这视为鬼域的黑礁屿一带来啊!

小渊儿连喊了数十声救命,那船却仍然朝前直驶,并未曾改变方向向他驶来,故此,一会功夫,便消失了踪迹!

小渊儿大失所望,刚刚颓丧的坐下,却陡地听到自那方高约二十余丈,宽有十几亩大的坚礁石巅,飘下来一阵脆润的声音问他道:“喂,什么人在下面乱叫啊!你是落难的吗?”小渊儿惊喜交加仰头一看,只见那犬牙交错的黑岩石顶上,站着个衣白胜雪的姑娘。

那姑娘凝立岩巅,衣衫被海风吹着,飞舞飘荡,宛似是凌空仙子,好看已极,奇怪的,那姑娘生长有一头金黄色秀发,用一方白绢缚住,自右肩垂向胸前,直达腹际。

小渊儿见状,纳闷想道:“这姑娘不是人吗?头发怎会是黄色的呢?”那姑娘问了一句不见回答,又问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在那儿吗?”小渊儿闻言,暗忖:“这姑娘是瞎子吗?怎么我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我呢?”想着,便舞起手臂,叫说:“大姐姐,我在这儿,你看不见我吗?”那姑娘似是“咦”了一声,说:“你能看见我吗?我真的看不见你在那里呢?”小渊儿一听,心想:“敢情这姑娘近视,不是瞎子啊?”便掏出两枚鲸珠来,握在手中摇动着,说:“大姐姐,我在这儿,你救我上去好吗?”那鲸珠一被掏出,黑暗中立即腾起了两团红光,将方圆丈余内,映照通明。

这一来,礁石上的姑娘,似乎看清了渊儿,“哎啊”一声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嘛!怎么会飘流到这里呢?你别怕,我下去救你上来,乖乖的等着,别掉下水啊!”那姑娘和善的叮咛着,语音一落,便自失去踪迹,想是去设法来救他了!

小渊儿十分感激姑娘的热心,便静静的坐下,来等那姑娘来救。

另外,海中的那条亘鲸,瞥见小渊儿取出鲸珠,立即巨吻连张,发出“呜呜”刺耳的声音,同时它还不停的喷着水柱,发出‘哗哗”天翻地覆的声音来。

小渊儿知它游不近来,便也不去管他,径自用目光四下搜索,以待能发现那金发姑娘的身影。

约过有一盏茶功夫,小渊儿果然发现自那黑礁石左方驶过来一只小船,长有丈许,宽只三尺。

那姑娘端坐其上,双手操桨,十分熟练,自林立的小礁石缝中,左穿右插,其快如矢,飞驶而至。

小渊一见大喜,站起来叫道:“大姐姐,我在这儿哪!”叫嚷之间,那小船已然划到礁石旁边,那姑娘放下双桨,随手抓起一条绳索,未见她恍肩作势,仅只是长身之间,人便“嗖”的一声,飞飘上岩顶,站在小渊儿面前了。

那姑娘一见小渊儿,生长得天上仙童一般,俊美可爱,觉得大出意外,立即弯腰蹲在小渊儿面前,伸出两只玉也似的柔荑,抚住他的两肩,嫣然而笑,柔声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会流落到这里呢?”

小渊儿双手托着鲸珠,发出阵阵红霞,映在那姑娘脸上,只见她年纪十四五岁,玉面洁白胜雪,柳眉棕黄,眼睛发蓝,大异于所见一般人模样,但配着那朱唇皓齿,雪肌金发,却又极其的美丽动人,尤其是那一点颊边的酒窝深旋,象牙般鼻翅儿微煽,整个看去,恍似那秋菊,予人以清奇高贵的感觉。

小渊儿一时看得出神,竟未曾听清她说的什么?

那姑娘见状,摇摇他肩膊,又问道:“小弟弟,你怎么不说话呀?饿了吗?”小渊儿这次可真听清了,他摇摇头表示不饥,两眼仍盯在她的脸上,嘻笑着说:“大姐姐,你真的很漂亮呀!”那姑娘垂目而笑,似有羞意,旋即抬眼望着他说:“你不也很漂亮吗?唉,你不冷吗?快跟我回去吧!有话等到家再说好了!”说着,一手抱起渊儿,一手携起那铁箱于,轻轻一跃冉冉飘落船中,那小船竟未见因之摇动。

小渊儿观之,那姑娘轻功,竟已达上乘境界了。

小渊儿不懂这些,只觉得这姑娘处处都怪。不过,却怪得有趣,使他不但不怕,反忍不住想探探姑娘的底细。

那姑娘坐下,将他放在怀内,双手执桨,轻轻划动,小船立即调转头来,向来路驶去。行程中,姑娘又问起渊儿的姓名,与飘流经过,小渊儿就所知,一一道出,并还提出疑问来,询问姑娘。

那姑娘听着,除却万分的惊讶外,却一点也猜不透,那会流血、会蠕动、会冒酸水的怪洞是什么东西。故此,对渊儿之疑不但不能解答,自己反也弄了一头雾水,拿不准这自称姓龙名渊的小娃儿,所说的是真是假。

但,看看渊儿真挚的表情,看看他手中握着的鲸珠,她似乎又不能不信。

于是,她思索一会,叹口气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想若是我师父活着,一定会知道的,唉……只可惜他在一年前就死了!”小渊儿坐在姑娘怀内,直嗅得阵阵幽香,沁人心肺,背靠在软绵绵的****上,十分舒服,方想问话,那姑娘已道:“小心坐着,快进洞啦,有话回去再说吧!”渊儿一看,见小船已然驶到与适才立身处相反的一面,这一面也是壁立如削,无路可通崖上,方在纳罕,突然间,姑娘右桨一拉,左桨一推,船身陡地左转,眼前一暗,再看时,已然转入一仅距水面五尺的水洞里。

小渊儿虽觉眼前一暗,乃是因为由光强处进入之故,但一入其内,仍然是看得清楚。

只见那水洞,似乎甚长,曲曲弯弯,深不见头,水面宽有丈半,每一转弯处,洞顶上均挂着一盏油灯,发着昏黄的暗淡光彩。

姑娘对水洞中情形十分熟悉,舟行其中,虽曲曲折折,却毫未减低速度。

那水洞煎是往里,愈是广宽,顶上距水面,亦是愈远。最高处竟有三丈。一会功夫,小船又是一转,眼前陡的转亮,小船也已然钻出水洞,抵达到一片寒潭之中。

那潭形似一圆,广有一亩,潭水清澈,水色苍碧,潭中游鱼成群均不甚大,往来穿梭,优游自在之极。潭边上尚又停的有几只小船及一只大船,小渊儿一入潭中,便似是身入仙境,左瞻右顾,目不暇接。人也似被这意外的奇景,惊呆住了。

原来,那礁崖并非如一般人想像一般,是个光秃秃不毛之地。

正相反,那黑礁外观虽然是壁立如削,其内却是个广有数十亩大小,那盆地以寒潭作为中心,四周自崖边倾斜而下,斜坡上,繁花似海,苍松林立,更奇的,苍林掩映间,还隐隐有屋舍露出。

不但此地,那东西两面斜坡上,被人工开恳有十几亩梯田,层次分明,田中长满了稻麦之属,微风拂过,起伏奇致,另具有一种田野之趣。

小渊儿看着奇怪,问道:“大姐姐,那些是你一个人种的吗?”姑娘摇摇头,将船靠在潭边,携着小渊儿登岸,边道“不是我。是他们那些人种的。”说着,指指北边那松林中的房舍。便提起铁箱,领着小渊儿向南边走去。

南边的奇花最盛,异香浓郁袭人,丛树处处,果实叠叠,直看得小渊儿垂涎三尺、口馋不己,却不好意思开口。

姑娘是看出他的馋意,微笑着道:“你饿了吧?别急呀!一会到了我的住处,有比这更好东西呢?”小渊儿红脸笑笑,故意拿话岔开,道:“大姐姐,你贵姓啊?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师父是谁?”这一串问说,直问得姑娘“扑哧”而笑,说:“小弟弟,你别急嘛!等会儿到了我那儿,自然会都告诉你的!”

渊儿因之便不再言语,默默的走了一阵,七转八折,陡然走到一幢精舍之前。

那精舍背依崖顶而建,通体漆成白色,方方的全以岩石砌成。

一进门,是一间大厅,厅中明灯高悬,家具桌椅,均一律以青石磨成,正中央壁上,悬挂着一幅丹青画像,上面画着一位年约五甸的清癯老者,相貌奇古,傲然凌立在一株苍松之下,满面毅然漠落之色。

画像上款是“先师孤独客遗像”,下款写着“弟子云慧敬绘。”画像两边,还悬着一付对联,看笔法铁划银钓,力透纸背,看意思却是,上联是“但问此心无怍惭”,下联是:“何妨屠尽天下人”。

小渊儿已通诗词,一瞥此联,猛吃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写的,怎的会这么凶法?”想着,急看下面落款,见却是:“孤独客私书自省”七字。

小渊儿生长在温暖的家庭之中,虽然年龄尚幼,却是宅心仁厚,故此十分不满意署名孤独客这人的说法,不过他十分聪慧,见这室内再无他人,知道那姑娘必是那绘图的“云慧”,而孤独客必是她口中的“先师”了!

那姑娘见他进来,一直注视室中字画,便嫣然一笑,放下箱子,转了出去。

一会功夫,又自转进,手中托着个大玉盘,盘中放满了点心,鲜果之类,一一摆在桌上,笑着道:“小弟弟,你不是饿了吗?快先吃点现成的东酉,等明儿天亮了我再做好的给你吃!”

小渊儿闻言,也未在意,便坐在桌边,老实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他边吃,边问道:“大姐姐,你可是叫云慧吗?”那姑娘闻言一怔,旋即眸珠一转,嫣然而笑道:“呀!你还会认字吗?真了不起,我是叫云慧,那像上便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已于一年前故世了!”提起师父的故世,她那玉雪一般的面颊上,不禁掠过一片黯然痛惜的阴影,那阴影虽只是一掠而过,小渊儿却看得十分清楚。不知为何,他竟会对这位陌生的姑娘,自心底产生了关注之情,他不愿见她伤心,故而,立即用话岔开说:“慧姐姐这颗珠子好吃得很呢!你吃两颗尝尝好吗?”

云慧摇摇头,表示不吃,小渊儿却已然拿了两颗,送到了她的唇边。

她目睹小渊儿便笑的面庞上,充满了真诚与祈求之情,便不忍严拒,顺手接过来过:“好!好!我吃一颗吧,剩下一颗,摆着照亮倒是很好玩呢!”小渊儿不依道:“不行,我这儿还有两颗哪!要吃你就得都吃了!”云慧依言,一气将两颗吃下,觉得入口香甜无比。入腹之后,珠液便化成一股热流,到处乱窜。

她身具深奥武学,过去随孤独客习艺,终日耳濡目染,深知天下灵物之药性,故此体内一产生此种感觉,立知这红色的珠子,必是天下灵物之一的内丹之类,对人身内功,大有裨益。

因之,不敢迟慢,立即盘腿趺坐椅上,凝神调息,以神役气,运用内家玄功,引导着那股热流,循平日真气串行路线,游行起来。

那云慧质禀清奇,所练又是玄门正宗,虽年纪不大,却早已深具上乘火候。

但到底因年青之故,未能贯通任、督二脉。这一来,得此鲸珠热流之助,不多时便将这两脉打道,功力骤然增加了数倍。

小渊儿在旁,见她那垂目趺坐之状,深以为怪,却并不去过问,一径在吃着可口的细点果子。

慧姑娘运功三匝,但觉得气机流畅,灵台净莹,知已获益良多。

美目悠悠睁开双眸,冲着小渊儿欢然一笑,道:“小弟弟,你这珠子的功效真大啊……你可吃饱了?”小渊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慧姑娘又道:“走,我带你去洗个澡,然后去睡觉好吗?”小渊儿答应一声,云慧便领他转入后面浴室,为他脱衣倒水,又找出自己过去所穿的衣衫,看他换过,方带他走进卧室。

渊儿进屋一看,只见那房间白玉为床,锦帐绣被,锦凳妆台,无一不是白色,清雅高贵,纤尘不染,正是慧姑娘香闺。

慧姑娘把他抱放在榻上,盖上被子,歪身亦卧在一边,说:“夜已深了,快些睡一会吧!等明天天亮之后,我为你把那厢的书房收拾出来,你就暂时住在那儿好吗?”渊儿自食下鲸珠之后,体力精神都异过去。此时虽已深夜,却一点不倦。且自从见着姑娘,一连串疑问闷在心头,不询问清楚,如何能睡得着呢?

因此之故,他便提出异议,对姑娘道:“大姐姐,我现在一点也不倦,你快告诉我吧!”云慧自见小渊儿,便深深喜爱了他,因之才体贴温柔,将自己的绣榻,让于他睡。

此刻见渊儿精神抖擞,毫无倦容,便知必也因食下红珠之故。因之便也不起身,并卧在床上说:“好吧,我告诉你,这地方名叫黑礁屿,因水下礁石太多,渔人都不敢接近。二十年前我师父孤身出海,经过此地,一时好奇才攀了上来。发现这屿内不但不像外面礁石一般可恶,还是个世外的桃源呢!”

小渊儿惊奇的打断云慧的话头,问道:“慧姐姐,你师父既能从外面岩石上爬进来,本领一定很大吧?”云慧微微一笑,道:“那当然啦!他老人家成名江湖,有三十余年,向无敌手,无论是黑道白道,均都是闻名丧胆,故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本领之大真是难以想像哪!”小渊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催问下文,道:“后来你师父怎样了?”云慧接着说:“我师父当时,发现这一片盆地,十分高兴,同时也发现盆地中央的潭里,有一条水洞,平时岩外潮涨,将洞口淹没,但一到午夜子时海潮必退落一个时辰,那时则水洞开放,可资通行船只,故此不但隐密,尚还有一宗奇处。”

小渊儿忍不住又问:“是什么奇处啊?”云慧翻侧过娇躯,纤手抚着小渊儿面颊说:“这潭中之水,虽与大海相通,却毫无相同,不但清冽可口,可资饮食,水中更生着多种的淡水鱼类,味道鲜美,与中原河流所产的相较,不但毫不逊色,甚且更有过之,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师父在中原虽具盛名,却无一知心友人,他老人家自幼便受尽人情冷淡,饱尝了世态炎凉,因此十分灰心,在学得一身本领之后,自舍弃真名不用,自号孤独客,在中原行侠仗义,击杀无数险恶小人,因之而不得世人的谅解,称之为‘武林煞星’。”

“他老人家既发现这等理想的避世所在,便决意在此建居,二十年来只每年两次,购买用品之时,偶然出游之外,便终日在这屿上,饭酒练武自娱!”“同时,他老人家还在附近海岛上,邀来几家笃诚仆实的渔民,悄悄的迁来屿上,自耕自食,做那葛天之民,与他同享清福!”小渊儿也侧过身躯,与云慧对面而卧,瞥见她金发蓝眸,肌白鼻高之态,不禁又问道:“慧姐姐,你是从那里来的呢?为什么和我们……”他本来想说:“为什么和我们长得不同呢?”但话到口边,却又怕云慧有所忌讳,顿住不说,把话儿咽了回去。

云慧见他满面疑惑之状,老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已知他话中所问何事,便坦然述道:“一十四年前的夏天,我师父驾舟远航,至中原购买用品,归来之时,远远瞥见这黑礁屿附近,停留着三只巨船,他老人家以为有人发现了屿中天地,但他仔细打量,却见其中一船已然触礁,正在沉没,另两船停在一旁,不但不打救遇难之人,反乘机劫持破船上所载财物,杀害遇难的灾民。”

“他老人家瞥见这等情形,立时大怒,加急赶来,却仍是晚了一步,未能救出一人。”“我师父找出盗首,欲加责问,何故如此忍心,讵料竟语言不通。”“他老人家知道这乃是一众倭寇,一怒之下,一掌将盗首打下海去,放才逐走余下的贼人。”“那时正值白昼,水洞为海水淹没,船不能进,我师父使暂时在屿外大兜圈子,一来等待时辰,二来想看看有无残留的落难之人。

“那知这一来却发现了我。”小渊儿本是皱着眉头,谛听这凄厉惨杀之事,此时一闻云慧说到她自己,便不由问说:“慧姐姐,你那时在那里呀?”云慧似想起自己身世,凄然一叹,语音微颤,说:“我那时也不过刚刚满月,当时大约是被我父母放置在一只破木箱中,船沉之后,那木箱随波逐流,流泊到水洞附近。”“师父捞起一看,发现在我身旁,放着一把宝剑,一枚戒指。”“那宝剑、戒指形式与我的模样均不类汉族所有,师父当时,也猜不透我到底是那里人氏。”“但他老人家,一生孤身自处,十分寂寞,见我颇为可爱,便决心养在身旁。”“当我五岁之时,师父便开始教我读书习武,说要造就我,成为孤独客唯一传人。”“以后几年,我已经稍稍懂事,见自己与别人都长的不同,便询问师父,要知父母是谁。”“他老人家,对我痛爱万分,缠我不过,便决心潜入海底,看看当年所沉船只的形式,藉以判断我的出身乡里。”“他老人家一潜入水中,便是一天,当时我年纪和你相仿,分外胆小,一天不见师父,便吓得直哭。”“第二天师父自海底回来,一连休息了两天,方才告诉我,说那只沉船,不但庞大,构造亦极特别,颇类目下常来中华纳贡的葡萄牙人所乘。”“师父为此,特带了宝剑戒指出航,到宁波的市舶,找人去问。”“他老人家在宁波雇了个通译,与当时来华的贡史倾谈了一天,始由那宝剑戒指上认出我父母的来历。”小渊儿奇道:“慧姐姐,你是什么葡萄牙人吗?葡萄牙在那里呢?”云慧泪波莹莹,泣然垂涕,小渊儿拉下她腰上罗帕,只为她抹泪,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云姑娘见他如此,心中十分高兴,握住他的小手,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葡萄牙国是在那里,据师父告诉我,是在很远很远的海边,那里的人,长得虽与我一样,却说着种很难听懂的语言。”

“据师父听那位葡萄牙人说我父亲生前,是一个全国闻名的剑手,我母亲是当时最富有的美人。不过他们的姓名都又怪又长,师父当时未能记住,而我也仍不晓得。”小渊儿问道:“那么这名字,是谁起的啊?”云慧道:“当然是我师父啦!”说完,又道:“我父亲的那把宝剑,是件宝物,锋利异常,虽然看去颇钝,却能把别的兵刃撞折。”“同时,我母亲的那只戒指,也异常珍贵,上面的一颗钻石,大如拇指,价值连城。”“我父与我母相恋成婚,生活十分美满,却不料为当时的国王看见,不但生心想攘夺宝剑戒指,更欲使我母充任嫔妃。”“我父母十分恩爱,不愿意分离。便相携逃往外国,购买了一条巨船,雇了若干水手,循贡使来华的道航东来,想到这东方寻一片清净之土,安居生活!”“谁知,不蒙天怜,方达这华丽之城,不但触礁船沉,更还遇着了倭寇劫掠,全部葬身于附近海底了!”云慧自小被孤独客养大,并不记得她父母一点音容,但骨肉天性,仍不免凄然垂泪,伤起心来!

小渊儿边为她擦抹泪珠,边以小手抚摸着她的金黄秀发,口中呐呐,却想不出适当的安慰之言。

云慧瞥见一付关切焦急之态,芳心中颇觉安适,不由对这奇异的陌生小孩,产生更多的爱怜!这份爱怜,在目前来说,还只是半手足——甚或可以说是母性的爱怜。

因一者小渊儿虽然是俊美无匹,却到底只六岁,不足以惹人涉及情丝。

再者那云慧,自孤独客逝世之后,独身而居,虽说屿内尚有渔民家小,却都是凡夫俗人,不足以令她推心置腹,畅诉衷曲。因之便十分寂寞。

小渊儿不但俊秀绝尘,敏慧可爱,更重要态度温顺,对她似关心之极。

两人虽说只相处了极短暂之时,那云慧却也不由得爱上了他。

云慧收住眼泪,感激的盯视看身侧的小渊儿,使得小渊儿颇不自在。

于是,他便提出问题,问道:“慧姐姐,你将来要回到葡萄牙国去吗?”云慧坚毅的摇摇头,说:“不,葡萄牙国根本没有我的亲人,我回去话都不懂,去干什么?将来,我倒是要去中原,替师父报仇,报完仇我立即就回到这里,也找个徒弟教教,便永远不履人世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睑的肃穆坚毅之色,似是在下什么决心,小渊儿听不大懂,却又十分的渴望学武,以便学好了能够仗义行侠,为人家排解纷难。

原来,小渊儿读过史书,小心眼里,十分的羡慕古代的游侠,他日常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学会本领,优游自在的漫游山川,超然物外的为人排解急难。

他为此曾经请求过父亲,教他习练武术,但每次的答复,父亲总说他年龄太小,要等几年长大再说。

如今,他听云慧说,孤独客创法称雄武林,虽未见云慧一展身手,想来她既是孤独客之徒,一定不会太差,这一听说她想收徒,便立即喜上眉梢,试探着问道:“慧姐姐,你要报什么仇呀?你看看,我还够资格做你的徒弟吗?”

云慧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嗤”的一笑,道:“你想作我的徒弟吗?”小渊儿又连忙点头。

可是,云慧却幽幽一叹,说:“不行啊,我年纪也小,功夫尚没有练达绝顶,又怎能收你呢?再说,便是我练好了武功,也一定先得为师父报过了仇,才能收徒啊?”说着,她不由为她那亦师、亦父、亦母的唯一亲人,泣下数行泪,说:“小弟弟,你不知道,我师父死得好惨呀。”“五年前,他出去购物,一去月余,归来时,不但身受重伤,复已然奄奄待毙了。”“我当时很怀疑,什么人有如此功力,能将师父击成这样子呢?”“不过,我不敢问,我忍着焦急与害怕,为师父服药医治。”“但那伤势太重了,师父的五脏不但震裂,同时还中了巨毒,若非是师父内功深厚,能提住一口真气,压住伤毒的恶化,怕早已回不来了。”“他老人家,知道已经无救,回来的第二天,便把我唤到他面前,对我说出了原委。”小渊儿瞪大了眼睛听着,心中早先对孤独客一点点不满,不由得竟被同情代替,他便问:“是谁这么可恶,把你师父打成这样子的?”云慧抹着颊上的泪痕,切齿道:“师父当时的气机已弱,先嘱我好生依照他携回的铁匣里一本秘笈练武,练好了之后,便去找那中原七大门派的掌门之人,为他报仇。他还想说些别的,但未及语终,使撒手仙逝了!”

“依我想,师父的仇人,必不止这几个,一定还有很多,否则,以师父功力,虽不定能胜,却总能逃得回来的。”“自那以后我日夜不辍,依照师父遗留的一本秘笈苦练,盼望着早日有成,去报那血海深仇!”小渊儿瞥见她蓝眸中,闪射着愤怒火焰,十分可怕,同时,也觉得万分同情于她的处境,使不由长叹一声,似安慰似惋惜,道:“唉!可借你不能收我做徒弟,否则我学成本领,一定会帮助你,去打那些坏人的!”

云慧闻言,也幽幽一叹,说:“我不收你,实在有很多原因啊!第一、我比你大不许多,也正在学习锻炼时期,尚无有资格做你师父。第二、我一旦达成,必须先离开这里,去寻找仇人。那些仇人,既能加害师父,想必是十分厉害,我这一去,亦必然凶多吉少,万一身死,留下你在此屿中,于心怎安?故此,你如果有志习艺,还是另投明师,比较妥当。”

但她见小渊儿满面失望之色,转又不忍,继道:“不过,在你未离开以前,若有兴趣,不妨跟着我学学,等有便船打附近经过之时,我再请他们把你送回家吧!”小渊儿一闻此言,目前有功夫好学,大喜过望,立即扑倒在云慧身上,搂着她玉颈叫道:“慧姊姊,真的吗?你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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