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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祸起萧墙险中奇

距离七大掌门,除杀孤独客之一夜,已有整整的五年了!

劳山,巍然耸立,风貌如昔,那观日崖颠,繁花如异常,不但是更行茂盛,崖上绝壁之下,却还兴建起一片精巧的房舍。

那精舍,雕梁画栋,雄伟至极,九座红砖楼屋,环绕而立,各有迥廊相通,依崖成半圆形,中央亭台,花木扶疏,布置得景色更加宜人!

这时,又当盛夏,崖上经海风吹拂,毫不炙热,尤其当黄昏来临,蔚蓝的天空,与海潮一色。夕阳似饮下过量佳酿,红红的面孔,奇瑰似血,碧波因之显露出紫薇,白云因之也转变成五彩了!

崖下,汐潮不停的翻出白色浪花,撞击着石壁,冲刷着沙滩,发出阵阵“哗哗”的声响。归鸟海鸥,旋翔在海边林间,与海潮组成一幅美丽恬静的画面!

该是做晚餐的时候了!

不是嘛!那正中一所红楼中,不正在升起阵阵的炊烟吗?

突然间,那中央一幢楼门开处,疾奔出一个身着粉红衣衫的幼童,他快捷的迈动小腿,一溜烟跑进左侧的松林,回头看看,确未见有人注意,得意的笑着,便穿出林木,向斜坡下沙滩上跑去!

那斜坡,如今已开出了条石砌的小径,蜿蜒绕过沙滩,直达山外,以便精舍主人,与外间来往。

这精舍主人姓龙,共有兄弟九人,老大龙致礼,老二以下,以致义、致仁、致信、致忠、致达、致智、致孝、致勇为名,均已年过五旬。

这兄弟九人,早年散居四方,致仕经商,各营其业,颇多蓄储,仅老九致勇,性喜游侠,曾拜在泰山白云观,一毕上人门下,习得一身武艺,在江湖上闯出“过山龙”的万儿。

晚年以后,这兄弟九人团聚家乡鲁东“沧口镇”,检讨一生得失,发觉除致勇幸获佳儿外,其他八人,虽各娶妻妾数人,却均无所生。

因此之故,致勇的幼子渊儿,无形中成了龙家的宝贝,八位老人都恨不得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才对心思。

但,致勇亦仅一子,不但不舍,渊儿方值三岁,也万不能离开亲娘。何况,儿子只有一个,想要的却有八人,到底是过给谁呢?

争论商议的结果,兄弟九人决定团聚一齐,安渡晚年,共同养育渊儿,但等渊儿长成,娶妻生子,再分别过继。

因之,这风景绝佳的观日崖,便被他兄弟九人看中,建起华屋,安顿了下来!

一晃三年过去,渊儿已经成长了!

平日里,九老为爱惜渊儿,正中央一楼,让渊儿父母一家居住,楼下一间大厅,充作饭堂,每天午晚两餐,龙家老少全体,齐集此厅用膳,以便探视他们的渊儿。

渊儿既被如此珍视,自然是要啥有啥,随心所欲。只是,却也因太被珍视,到那去都有丫环婆子跟随,以防万一。

这一点可十分不自由,试想五六岁幼童,那能安份,不贪玩耍?这终日被丫环婆子盯着,不许玩水,不允玩泥等等限制,可实在令他厌烦,故此一有空隙,立即独自溜跑,到崖下沙滩上去拾贝壳玩儿。

如此,丫环婆子们,常为此挨骂,九老一家,也常常担心。

皆因,渊儿生长得十分不凡,品貌俊绝,堪称天下无双,直似天上仙量临凡一般。

龙氏第七老致智,早年曾任过知府,学识渊博,精通医卜星相之术,据为他相面,认为渊儿的骨格清奇,风仪飘逸,将来当必屡经奇险,屡获奇遇,而终至成一奇人。尤其童年,风险大重,稍一不巧,必致夭亡。

龙致智这么一说,渊儿的父母,致勇夫妇,生性豁达,倒是颇为高兴,但其他七老,却俱皆不愿不舍。

皆因,他等均将小渊儿视同己子,爱如己出,所望者,但能承欢膝下,支撑家声,与愿已足,根本不希望渊儿远游,履那等夭亡之险。

故此,龙家不但严命丫环,着紧渊儿,不令轻离之外,在渊儿五岁开始,遗责致智,担负起课读之责,教授小渊儿读书。

他们的意思,令渊儿读书,乃是一种束缚,以免他终日无所事事,到处游荡。

那知小渊儿聪慧万分,别人三日都不能完成的课业,他却只费上半日功夫,便可完成。

龙致智因之叹为观止,心知小渊儿应运而生,不是池中之物,过份勉强拘束,定必上遭天谴,到不如任他自由,顺时应劫,以顺天意好些。

故此,每日下午,只要渊儿能作完功课,他必然瞒着七位兄长,偷偷的放渊儿出去玩耍,只讲定不能令他人发觉,晚饭前必定归来!

小渊儿有此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十分珍惜,故每天总都能如约而返,瞒过众人!

这日黄昏,小渊儿一如往日,掩掩藏藏,自书房溜出楼外,奔下斜坡,到崖下沙滩去玩。

一年来他对于崖下之地形,已然摸熟,同时也在崖下寻了个隐秘洞穴,平日他将洞里,弄得干干净净,把拾来的好玩东西,全放在里面。

故此,他每次下来,必到这秘洞中玩上半天。

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口气跑上沙滩,便往这秘洞走去,那知还未到达,便发现崖下海中,停泊着一只小船。

他十分诧异也十分高兴,皆因这一带并非港口,又无其他人家,这船是那里来的?来此做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十分高兴,因为从小到大,他还末接触过面生之人,更也未乘过船只,这船既停在这里,必是有人驶来,自己若能与他见面,不但可以和他谈谈,若有机会说不定还可上船去玩会儿呢?

他边想边往秘洞走近,一边更自不转眼的盯着那船。

摹然间,他方一踏入洞口,便发觉有异,他那用贝壳叠成的小房子,不知被何人破坏,贝壳散落一地。

渊儿十分生气,赶紧跑过去拾取整理,那知方一弯腰,猛觉得背上一麻,人便晕迷过去,人事不省的倒在贝壳之上。

此时,在渊儿身后,凝立着一个大汉,年约三旬,一面凶悍之像,见渊儿倒在地上,竟不施救,反面现得意之色,好整以暇的自怀内掏出一封书信,放在地上,方俯身将地上的渊儿抱起。

他抱起渊儿,翻身一跃,纵出洞去,顺洞壁悄悄疾奔至海边;又一掠,腾身起二丈多高,轻轻的落在三丈外那只泊着的船上。

他放下渊儿,方待整理帆索起程,目光一闪,突见渊儿一身晶莹肌肤,小脸上泛出玫瑰红色,广额隆鼻,红菱朱唇,宛似玫瑰花瓣,剑眉人鬓,双目紧闭,眼睫毛恍如四柄小小扇子,促对儿叠合一齐,可爱俊逸之极态,不由得令他一呆。

他有些自惭形秽,心中尚未全泯的良知,突然告诉他此举实在不该。

他几乎要将渊儿送回,但恶意贪念,却不容他如此,一狠心将渊儿抱进舱去,放在破床上,立即扬起布帆,向海上驶去。

天色渐渐的昏暗了。

现日崖上的几所楼中,都一一燃亮起灯火,正中央宽敞的餐厅里,灯火更是通明,龙家九老与妻妾仆役,俱聚一堂,独独不见了小渊儿。

老大龙致礼性子最急,叱问丫环,龙致智却不慌不忙的拉起九弟,说:“大哥别急,我知道渊儿的去处,九弟你与我一齐去找他如何?”龙致勇答应一声,立命下人燃起灯笼,兄弟二人携手拾级而下。

崖底秘洞之事,他兄弟二人皆知,只因他二人生性豁达,对渊儿主张放任,虽知道渊儿常在秘洞中玩耍,却也不加问闻。二人出来之时,天色早暗,崖下暗影,更是阴沉,二人见状,心头不禁大急,皆因,若渊儿未出意外,绝不会在秘洞中呆上这么久。

龙致勇父子连心,惊觉不妙,立即放开七兄之手边道:“智哥,你在这等等,我独自去看看,渊儿可能不在那里呢!”说毕,不等龙致智回话,便即施展轻功,疾若风飘矢奔,人化一道黑影,猛向秘洞方向掠去,龙致智虽知这老兄弟,身具武学,却未曾见他施展过,这刻睹状,又惊又佩,一时方在怔神,又猛见崖下,闪出一道黄光,风驰电掣般飘了过来。

龙致智大吃一惊,眨眼再看,却见那黄光正是九弟手提的灯笼所发。

龙致勇掠至七兄致智身前,神色黯然,长叹一声,语音微颤的道:“智哥,渊儿他……他被人劫走了!”好似是晴空响雷,龙致智虽然是早有预料,渊儿必会出事,却再也想不到,出得这早。他目瞪口呆,期期的道:“真……真的吗?你……”龙致勇见状,心头一惨,扬扬手中的一封书信,边挽住致智右臂返身登崖,边道:“贼子已留下书信,声称要我龙家出银二十万两,三日后购买肉票,否则像杀渊儿。”龙致智闻言,心下略放,说:“贼人既然志在金钱,渊儿当不致有啥意外,如今但盼在三日内运来廿万银子,赎回渊儿,便是不幸之大幸了!”说话之间,二人已返回大厅。大厅中诸老环坐,静候宝贝渊儿回来,一同用膳,此时一见二人,仍未带回渊儿,第一个龙致礼,忍不住焦急,问道:“九弟,你们搞什么鬼!渊儿呢!”

龙致勇默默无言,将手中书信递过,龙老大见状,知有蹊跷,迫不急待,一把抓过取出信笺,大声念道:“字谕龙氏九老,汝子已安抵大爷寨中……目前尚称安全,三日后午时,盼备妥白银二十万,堆置崖下沙滩,至时大爷如遣人查收无误,申时当送汝子返家,绝无讹误,若汝等心痛白银,四日后大爷定当火煎雏儿,以饱口福也。闹海蛟君白……”

龙老大愈往下念,愈不是味道,又气又惊,语音为之颤抖,读至最后,竟然语不成声。

其他诸人聆听此信,未及竟篇,妇女辈已然暗自垂泣,其他八老,亦忍不住摇头叹息,面目变色。

龙致礼呆了半晌,老泪婆娑,语音沙哑,吆喝道:“反了,反了,这大胆贼人,竟敢劫持渊儿……”渊儿的母亲,柳氏夫人,虽嫁于龙致勇为妻,本身并不会武,性子最仁慈,这一闻爱子被动,立即痛晕过去。

龙致勇忙为她推宫过血,一旁的致智夫人,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责备她丈夫说:“你……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天哪!可苦了小渊儿啦……他整天与你在书房里……被人家动走,到现在才知道……你这个老不死的……”

她边哭边骂,别人闻言,都立即引起同感,妇女们都纷纷责问起龙致智来!

龙致智哑口无言,只有垂头搓手叹息的份儿。一时里大厅中哭骂之声,交作而起,吵作一团。龙致礼身为家长,心头有气,看不过眼,“叭”的一拍桌子,叱道:“都给住嘴!”那时节长尊幼卑,秩序分明,龙老大一嚷,众人果然都静下来。

龙致礼等众人一静,继而温和的说道:“现在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再后悔叫骂也是无用,为今之计,老九明日速即亲自下山,到城中银号提取廿万两白银,雇人运上山来,顺便携带老五致忠,老七致智的名刺,投府报案,请知府大人派人暗中协助查访,以防什么闹海蛟不守信义,不将渊儿送还。”

吩附一毕,立即挥手招呼老妻王氏夫人,一同回去。

其他诸老见状,亦各个随后返回住所,一时间大厅中只余下老七致智,与致勇夫妇。

致勇遂吩咐下人,将那尚未动过的晚餐撤去,令丫环将夫人扶入卧房休息,兄弟两人,愁眉苦脸的商议对策。

龙致勇身具上乘武学,龙致智才智过人,学识渊博,但却都投鼠忌器,想不出妥善法子。

第二日,龙致勇依言只身下山!

第三天果然雇了十几辆大车,数十名脚力,将一箱箱白银,运堆沙滩之上。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一天,二天……五天都过去了,那署名闹海蛟的恶徒,却一直不再出现。

九位老人,亲自轮流着站在崖上,察看是否有人来搬取白银,他们想:只要有人来搬走银子,则无论如何,渊儿总有被送回来的可能!

但是,一天天过去,廿万两白银,堆积在那里,一箱也不见短少,而渊儿的消息,亦更如大海沉石一般茫无半点消息。

老年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半月的忧戚?思念与焦灼,使九人中病倒了七人。剩下的致智忙着施诊,致勇则忙着购买药物等琐事。

致智早晓得,终究会有这一天,故此当时虽然急惭,过后细加推究,卜卦,知道渊儿因祸得福,终必学成一身奇学,须十几年后,方能归返家园。

他把这消息告知众人,其初皆不致信,反骂他胡言乱语,日子久了,却又不由拿这话自我安慰,盼望看这话,果能应验!

致勇本身是个江湖人物,生性豪迈爽直,平生也最是信服这位智哥。

他曾经下山多次,凡遇着江湖同道,便打听闹海蛟其人,但不料想竟无一人知道是哪路人物,根据推测,可能是少履中土的关外马贼,或是以海为家的海盗。

但这一说又都不像,因为关外相距劳山,何止数千里路,怎会无端到此作案?海盗呢?平常虽偶然登陆劫掠,但多数是靠打劫海上商船为生的,他等何能知晓龙家身世与独子的事情呢?

既然导不到结论,家中又这么多病人,龙致勇虽牵挂爱子,一时却不能离开。

同时,他亦深知渊儿身具奇骨,并非夭折之像,今虽然远离膝下,被人劫走,受点苦楚,虽不能免,生命却决无可虑,说不定机缘凑巧,果真应了智兄所说,练成那不世绝学呢!

因此,龙致勇渐渐的平下气来,与龙致智合力救治诸兄,更令人将白银一一搬回,重运进城里库中。这且不提。

且说那劫持渊儿的闹海蛟,果然是东海一名海盗。

那时的海盗,多半以打劫夷人通商纳贡的船只为主,夷人们船只巨大,珍宝特多,能劫得一只,可供海盗的吃喝玩乐上一年半载。

故此,东海上海盗,每劫得一只夷船,必然是化整为零,将盗船藏在海中荒岛的落脚之地,各个化装成商贾模样,分别到中原各地玩乐痛快,直到将钱财用尽,方才回去聚集再干这勾当。

这一来,海盗们履临中土,别人不但不能识破,还当是些个放荡的富商呢!

那闹海蛟在海盗群中,身份只是小头目,去年分得批赃银,独驾着一只帆船,在胶东一带登岸,吃喝嫖赌,乱搞一通,不到半年,便将那一批赃银花尽。

但这一次劫得的特别多,按预计可用一年,故而盗首与众贼约定一年之期,须等一年再往荒岛集合。

闹海蛟用钱太快,下半年生活费用,势必得另打主意。

因之,他打听得龙家九老,富甲一方,堪做他开刀对象。

只是,他同时也听得龙家老九,乃目下泰山掌门出尘道人的师弟,功力高绝,威名颇盛。

若是硬来,不但不易讨好,反可能泄露了行藏,枉送了性命。

故而,他才用这种劫票方式,劫走了龙渊,敲二十万两银子。

这一笔数目,在当时十分庞大,奢华富豪之家,也可以花用一世,他妄想弄到手里,远走高飞,易地去享乐花用,脱离那刀口啖血的海盗生涯。

他一连在观日崖下,潜伏了两天,查知渊儿每日黄昏,必独自下崖玩耍。

他计划劫走渊儿,驶船出海,到海外一座小岛之上,雇用些渔民渔舟,再回来帮他搬取银两,等银子到手,再令一渔民,送渊儿上岸,而他自己,既可携带这廿万银子,驶至闽海一带去落户立业!

那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虽然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渊儿点了睡穴,劫上船驶走,半途却意外的送了性命!

本来,这东海一带水域,闹海蛟航行多年,海上一切航海常识,了解得十分透彻,虽然是连夜开航,顺熟悉的航线而驶,则绝无触礁迷途之虑,从劳山脚下,往他的目的地,驻有渔民的小岛屿航行,有一段水域,却是十分惊险!

那地方渔民商船,均视若畏途,呼之日“黑礁屿”。

黑礁屿一带,海面下礁岩林立,锐利逾恒,风浪亦特别汹涌,船一驶入该域附近,立即颠簸起伏,难以操纵。

更可怕稍一不慎,船只触在礁上,立即碎成片片,无法修补不说,人一落海,必有大群庞大的虎鲨出现,吞嚼人类。

故此,船只一入该域,十只里到有九只,有去无回,人船俱毁。

所幸者,黑礁屿目标极为显著,其中有一块巨大的黑礁石,高出海面约廿余丈,四周壁立峭峻,顶上却犬牙交错,参差不齐,方圆最少有数十亩,遍体似是一整块礁石生成,远远望去,似一座海上城池一般。

过往船只,老远望见,立即改道,多绕行数十里,不敢欺近穿过,更无人敢攀登到那一大块礁石顶上,看看上面是何情况。

闹海蛟自劳山脚下,扬帆出海,以他计算,第二日凌晨,方才望见“黑礁屿”。

那时自黑礁屿转折向南,再有半日航程,便可达预计的目的地。

谁知,航行半夜,闹海蛟正在舵旁打盹,猛觉舟身颠簸加剧,“哗啦”“哗啦”的海啸声,震耳欲聋。

闹海蛟猛然惊醒,尚未查看出是何缘故,陡然间一阵巨浪,兜头压下,“咔嚓”一声,坚粗的独桅,立被击断,若非闹海蛟尽力抱紧后舵,非被那巨浪卷去不可。

闹海蛟一见帆桅断落海中,大惊失色,心知这一下即便不死,这无帆之舟,在这茫茫大海中,如何航行?那还能不被饥死饿死?

他惶然四顾,正瞥见前方,海面上升起一座小山,小山上水柱如龙,射入空际,达廿余丈后向船上落下。

闹海蛟一见,面孔上一脸的惊怖之色。他极快的思忖一下,觉得与其让那前方巨鲸所射的水柱压死,倒不如弃船而逃,或有生望!

他不等水柱压到,猛的跳到海中,潜入水内。

那水柱本来若打在船上,船身虽然坚固,亦必被打成碎片,舱里晕睡的渊儿,更不用提,非送掉小命不可。

谁知就在那水柱将临,闹海蛟跳海逃生之刹那,前方的巨鲸,突然把口一张,一股无形的吸力,猛的将那只长有丈半,宽有八尺的梭形小船,吸前二丈。

那水柱就在此际,“哗啦啦”一声震天巨响,落在海面之上,激起了数丈的巨浪,四处翻涌,闹海蛟潜在水下,被水柱重逾万斤的击力一压,顿时五脏碎裂,七窍流血,随浪花与若干鱼类,翻出水面。

那前面的一条巨鲸正在寻食,瞥见有鱼类被它所喷水柱击晕,那肯放过,猛的把口一张,发出一股吸力,海水鱼群,连同那一具独桅已断的小船,齐向那巨口中投进。

小渊儿被闹海蛟点中睡穴,酣然入梦,这一阵天翻地覆般大闹,仍未能把他吵醒。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小渊儿渐渐醒转,立即被一种酸腐之气,熏得直打喷嚏。

他还以为是在家里,习惯性叫声:“妈!”但等了半晌,他不闻有人答应,却奇怪的觉得身下卧榻荡动不休,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

他有些害怕,骤然睁眼坐起,四面打量,只见天色十分黯暗,看不清楚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绝非是在自己家里。

这一个发现,差点把他吓哭,但因他生性不凡,熟读过诗书,同时也受龙致智及父亲影响,懂得什么是“临危不乱”。他尽力压住心头的惧意,穷尽目力查看周围的环境。

他发觉所处之地,似乎是一只船舱,虽然他因未亲身坐过,不敢十分确定,但就房内的形势布置,可以想像得出来。

舱内此时的空气,酸腐之气淡了不少,但依然刺鼻熏人,船的荡动渐在减弱,像是停住不动的样子。

小渊儿在榻上跪起来,爬到床里,床里的壁上,有二扇木窗,紧紧的关着。

他想去把它打开,他以为开了窗,不但有光,也可以透入清新的空气冲淡这刺鼻的酸气。

“吱呀”一声,窗户洞开,外面果然有红光闪射而入,但可怕的是,酸味不但未见减轻,反显而更浓了。

小渊儿差一点便要呕吐,慌忙用小手捏住鼻于,改用嘴呼吸,一边站起来,向外面查看在他想来,所乘的既然是船,外面必然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或是条款款而流的小溪。

那知,这一望不但把想像推翻,同时还使他如坠雾中一样的迷糊。

因为,外面似是个圆圆的大洞,乍然望见,和他那藏放贝壳的秘洞,差不多形势,只是大的多。

洞壁上似乎沾满了水份,映着那浮动的红光,反射出微弱的黄光。

洞的地下,似乎也是些粘水,正有不停的波动,自己所坐的小船,便停在这种粘水上,跟着摇晃。

这还不奇,最奇的是那红光的来源。

那红光不是天光,竟是由数个鸡蛋大小的红珠子发出,那红珠子有的在地下的粘水中,穿射游动,有的则满洞跳跃不停,像是活的一般。

渊儿愈看愈迷糊,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陡然觉着肚子里很饿,“咕噜”直响。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不知怎的会在秘洞中一下睡着,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想到“鬼”字,他不由又害怕,赶紧一手仍捏着鼻子,跳下榻来。

他摸摸索索,摸到一张木桌边,打开抽屉,摸着一块火石。

他屏住呼吸,“呼”的一响,把纸折打着,火光一闪,见舱顶上挂着个带罩的油灯。

渊儿人小,根本够不着那灯,幸亏他还有点力气,把桌子拉到灯下,站上去燃灯。灯光一亮,舱内纤毫毕现,只见除一榻一桌一椅外,别无他物,更别说可资充饥的食物。

渊儿跳下椅子,方欲开门出去,到外面去寻,陡听得“哗啦啦”一声暴响,船身猛的上涨,颠簸动荡,更加激烈。

他慌忙捏着鼻子,爬上木榻,到窗边去看。

只是洞里不知怎的,陡然涌进不少海水,海水中隐约尚有许多大少不等的鱼类,翻翻滚滚搅动不休。

自己所乘木船,因水量加多之故,亦上升不少,船舱已几乎顶着洞顶了!

小渊儿仰头注视,只见那洞顶,蠕动不休,粘粘的水份不断渗出,嘀嘀嗒嗒,落将下来,打着舱蓬,发出打芭焦一般的声音,而酸腐之气,逐渐转浓。

他因之十分惊讶害怕,猜不出这个何以自动。

正在怔神,突然一滴粘水,滴在渊儿露出窗外的小臂上,一阵疼痛,沁人心腑,小臂立即肿起一块,似欲腐烂。

小渊儿痛得不由的泪下如雨,赶忙缩回用手去抹。

那知不抹还好,一抹之下,连小手儿也因为触着那水,而肿涨起来。

他吓得要死,眼看着小臂上肿处化成粘水,嘀嗒而下,不知如何才好,直痛得连肚子饿都顾不得了。

正在此际,陡然间窗口外红光一闪,一枚鸡蛋般火红的珠子,自外面弹进,向渊儿面门射来,待等他发觉红光耀眼,欲想藏避,已然不及,堪堪便击在鼻上。

他知道这一下等被打中,鼻子非酸痛上半天不可,心里一急,猛一屈膝,以额头对珠子撞去,但听得“叭”的一声,撞个正着,渊儿直觉得额痛如裂,踉跄退步,一脚踏空,跌下木榻,仰面摔倒在船板之上。

这下摔得不轻,痛得他方一裂嘴,猛觉得额上,似粘着一块东西,又热又香,隐隐还有股腥气。

他速即撑坐起来,用手抓下一看,正是那一颗火红珠子,此时竟被他撞裂一缝,由里面渗出一缕又粘又热的液体,隐泛出强烈的腥香之气。

那液体很是奇怪,一流到手上,手上的红肿疼痛,立即消除,同时鼻端所嗅的酸气,已不如以前的刺入,像是被那珠子的香气化了不少。渊儿大喜,忙把那液体抹在小臂伤处,说也不信,一抹上,不但立即止痛,更还都恢复如初。

这一疼痛消除,腹中饥火又作,一阵阵“咕咕”连响,使得他想吃东西。

但有什么可吃的呢?他想,看着手里的珠子,心中跃跃欲动。

举至唇边,用舌尖舐了一下,觉得有点腥气,却是又香又热又甜,于是,他不再犹疑,立即用口唇在破处用力吸吮,将珠子液体,吸了个干净。

最后剩下的空壳子,索性也嚼着吃下,又脆又香,比液体还要好味些。

渊儿吃完了珠子,意犹未尽,伸手在额上擦擦,抹下那粘在额头的液体,方欲送到口里。

猛觉着双目奇痒难忍,不由主用手打揉。

那知不揉还好,这一揉双眼粘上了珠液,不但奇痒加重,更还有点儿刺痛的感觉。

他年纪幼小,不能了解,这乃是因为粘上了珠液之故,不但不即停止,反而愈痒愈揉,直到刺痛加深,痛不可当之时,方才警觉。

但此时虽然警觉,双目中已粘满了那种液体,虽把手放下,也已无用,直痛得小渊儿满地乱滚。

好一阵,刺痛渐渐消除,腹内那被他吃下的液珠,却又开始作怪。

一时,他直觉肚子里奇热无比,一股巨大的热流向四肢逸散,煞时间,只热得汗出如浆,一身短衫短裤,全被汗水湿透。

小渊儿躺在船板上,热得难耐,一气把衣衫全部脱掉,仍是不行。

这样过有一盏茶时,热气始渐渐消散,恢复正常。

但可怪得很,小渊儿虽说已不觉大热,自体内那股热流,却仍然存在,像一条小蛇似的,由小腹丹田处开始,穿行全身,使得他不但感觉到,那小蛇所经之处,又酸又热又麻,心里上也觉得极不自在。

他翻身由船板上爬起,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轻了许多,他轻轻一跳,三尺高的木床,不但一跃而上,还几乎头撞舱顶。

他又惊奇又迷糊,猜不透是不是那珠液做怪。

无意间闪目一看窗外,顿时吃一大惊。

“怪呀!”他想道:“外面怎的会变得这度亮了呢?”他走近窗边,外面透入的一股子酸腐之气已不再令人欲呕。

放眼一望,洞中的纤毫毕显眼前。

只见那大洞是个圆形,广有七八丈大小,肉色的洞壁,无一处不在蠕动,只是,此际壁上已不再滴水,而船下的水量,也显然渐渐的向下降去。

小渊儿伏在窗口,对水中注视,水色淡黄,十分粘稠,水中的鱼类,已然不见,只有少数的骸骨,沉在那深有丈许的水底。

此外,那水里还有火红的珠子、在不停的攒动游走,有时甚或远跳到水面上来,飞射不已。

小渊儿很想出去,但一思及适才水滴在身上的疼痛,便又裹足不敢妄动了。

同时,他也想再弄个珠子吃吃,但想起方才的那份热劲,也是胃口全消。不过,他虽不敢再吃,却想捉个来玩玩。

不是嘛,那球子又红又圆,还能止痛,若有个摆在手边不但好玩,万一粘上一点粘水,还可以拿珠子治治呢!

地面的水量,渐渐的消了,一尺,二尺……最后只剩三尺不到,凭着目力,可见洞底部也是圆的。

底部正中央,有一方黑乎乎的东西,长长的似是个铁箱子。

同时,洞后方水面上,露出个五六尺方圆的小洞口,想来那水必是由里面流出去的。

水中的珠子,似因为水浅之故,全部飞弹了起来,满洞飞舞,有时竟有一两颗,贴着窗口飞过,若是手急眼快,伸手必可以捞上一个。

小渊儿心中大喜,一边聚精会神的等待机会,准备捞它一个,一边猜想那洞底的铁箱子里是些什么?

果然,不大功夫,有一颗红珠划空飞近,小渊儿举手一拐,竟果真轻而易举的捞到手中。

他高兴得在床上直跳,细看那珠子形似蛋,晶莹光润,霞光闪闪,红光映人眉发。

他愈看愈爱,正想再去抓上一个,方伸头出去,猛瞥见不知何时,那后面洞口已然闭起,而前方突又显出一方圆三丈有余的大洞。

那洞方一出现,直听得“哗啦啦”一声巨响过处,一股洪流,汹涌而入,刹时间水涨船升,复又似乎撞到上面的洞顶。

小渊儿吓了一跳,慌忙抓住窗棂,稳住身子,方才未被那颠簸之势翻倒。

他坐在木床上,听到舱顶上“嘀嘀嗒嗒”响作不停,知道洞壁上又在渗落酸水,便不敢再伸出手去,以防滴在身上。

他年龄幼小,一刻也闲不住,静不下。这闲静下来,立即想及家中的父母伯伯,而发起愁来,本来像他这种年龄的儿童,一刻也离不开父母及亲人,否则他必会产生惧怕怯生的各种情绪。

何况,像他这般,处身于一种奇怪神秘而恐怖的境地呢?

不过,他虽然发愁想家,却由于他与生俱来的个性,而并不嚎哭。

他只是默默的设法,怎么样才能脱出这奇怪的处所,回到家园。但想想适才所见,一大一小的两个洞口,都似乎不能出去,而其他又无出口,何况,因为那奇怪的酸水,腐人皮肉,又不能离开船舱呢?

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脱身的方法,不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激烈的震荡摇醒。

醒来,第一个感觉,便是肚子饿。

但有什么东西可吃呢?除了手中捏着一颗红珠子之外,他实在想不起别的来。

他忍不住饥饿,便拼着忍受奇热的煎熬,将珠子咬破,先把那珠液吸尽,再嚼吃珠壳。

果然,将珠子吃下,腹中的饥渴立即止住,而奇热也跟着发作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比上次稍好。

而且,为时也较比短暂,出过一身大汗之后,热气渐消,而那条小蛇也似的热气,较前稍粗,穿行全身,又疾又快,身受之余,不但不觉酸麻,相反的,周身轻灵,心灵飘逸,体内似蕴有无穷的潜力。

他自然不会了解原因,却觉得十分快乐欣慰,爬起来一看,外间的水势又落。

于是,他重新加法泡制,站在窗口,去捞那自窗边掠过的红珠。

这一次,不知何故,那红珠只掠近,伸手一捞,便被握住,又快又稳,从未失手一次。

他一气捉了三个之后,前洞之口又放海水涌进,复又将船涌起。

经过两次,渊儿已不再惊怕,但此时不能出去,又睡不着,实在无聊。

于是他便爬下床来,到处乱着。这一看,却发现床下放着不少东西,拉出来一看,见其中有一把铁叉,通体钝刚打就,柄长五尺,头分两股,尖利异常,想来是在海上猎取大鱼用的。还有一付渔杆,杆为铁制,丝线粗如小指,十分牢固,渔钩又大又粗,比通常大十倍有余此外,便是些大人的衣衫碎银等等。

渊儿一见渔杆,心中一动,立即执到窗口,将钩丝放入水中。

水中此际,正有许多条大鱼,翻滚攒动,搅乱不休,有一条大鱼,长有丈余,一见渔钩,立即一口咬住。

渊儿双目,已大异过去,不但能明察秋毫,更还可透视海水,故此看得十分清楚。

他一见大鱼上钩,心中大喜,竟忘却考虑那丈余多长的重于自己的力量,便猛的挑杆,想将拉将起来。

但,真是奇怪得难以置信,想不到他喜极忘形的一挑,不但将大鱼拉出水面,竟还因那鱼咬钩不紧,未能钩紧之故,“叭”的一声,钩脱鱼飞,直撞到洞顶壁上。

那洞壁似有感觉,一被撞上,蠕动竟然加急一倍,而渗出之水更多,煞时间便充满腐酸之气,此际,渊儿虽然不怕,水中的鱼类,却似乎吃不消,不但一条条鱼腹翻转,转眼之间更连鱼骨全都化尽。

渊儿见状,不由得十分惊心,知那洞壁上渗出的粘液,必具有腐烂作用。

水量渐渐自后洞流出,船只渐次降落。

渊儿一杆在手,一瞥洞底那只铁箱,便小心翼翼的垂钩去钩。

一会功夫,果被他钩住铁箱上的铁环,拉上来一看,却打不开来。

他十分失望,一气便不去管他,径又去捉那红珠子,这一次成绩更好,竟将余下三颗,全部捉来。

他将之一一堆在床底上,八颗红珠,堆放一起,光华大盛,只映得全舱通红,十分壮观。

陡然间,外间之水,又复涨起,床上的红珠,因这一簸动,纷纷跳跃,有二颗竟又跃回水中去了。

渊儿见状,生怕珠子撞在木头上,会被撞破,立即双手去捉。

虽则如此,除却那两颗落水的不算,仍有两颗,被板壁撞裂。

他一气之下,便把那两颗破的吃下,其余则用衣衫包好,藏在桌子抽屉里。

二颗珠下肚,自然又不免出身大汗,但同时体内不仅舒泰逾恒,脚下更觉着轻飘飘的,直似意欲飞去一般。

他仰首望着裂处,方在出神,陡的自裂处滴下数滴液水,落在他脸上。

他大叫一声,赶紧去开抽屉拿红珠救治,但等到拿出珠来,却并未觉着痛苦。

他奇怪的用手一抹,凑近鼻端嗅了一下,酸酸的果是那水,但为什么失去了作用呢?

他想:“这大约是我吃多了红珠的缘故吗?”“那么,我是不用再怕那种水了。”他想着,胆气骤壮,更觉得红珠子不但好吃解饥,更还可贵。

他穿起衣衫,把红珠都放在怀内,拿着一个吃着,打开舱门出去。

外面仍动荡不休,但此际他恍似换了个人,不但身轻力大,更是沉稳异常,任凭那船身摇得多利害,他仍然不用扶任何东西,稳稳的钉在船面上,他在船面上打量一会,所见与窗口一样,再未见任何出口,却乘另两个落水的红珠,弹返之际,又将之捉了下来。

他满意的叹了口气,却又失望的摇着头。

此际,水涨船正高,洞顶距他的头顶也不过一丈,他仰头打量着,觉得那洞壁非石非铁,似乎是肉做的一般。

他却不敢置信,便跑进舱内,取出那铁叉出来,单手握住叉身,猛力向洞顶投去。

以他的本意,是想试试这洞壁,到底是何物制成,那知他因为连吃了四枚红珠,不但身轻体健,更早已洗毛伐髓,力气大增。

这一掷,在他是用尽全力,何止千百斤劲力,只见那铁叉去如飞矢,“嗤”的一声,不但将洞壁刺破,更还射进去一半有余。

那洞壁被又刺中,立即有一股血红的水份,汹涌射出,若非渊儿赶紧进舱,准被洒上一头一脸。

小渊儿方一进舱,但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洞壁蠕动之甚,前所未见,洞中水势翻涌,船身摇摇欲倾,吓得他赶紧抓住桌子。

陡然间,船身急转,“哗”的一声,连同着船下之水,向前方大洞外涌将出来。

渊儿人小在桌边看不见窗子外面,直觉得整条船如同腾空而起,猛然间“哗啦啦”一声大响大震,船似撞在岩石之上,船身破碎,舱顶四分五裂,小渊儿连人带桌,直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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