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黎与苏妙悟沿路回溯,抓着稻草的心情远比来时沉重,蜿蜒小径最终汇聚为能任人驰骋的大道,林地间有风惊起,鸟雀也开始不安分地啼鸣。
“压抑的感觉倒是淡了...”晏黎自言自语,她话音未落,腹中又传出一阵悠长的响声。
“因为我们已远离灾厄,”苏妙悟装作若无其事,“对了,刚才的,是哪种鸟叫?”
哪种鸟叫?分明是她腹中抗议之声,晏黎瞬间羞红脸,偷眼瞧苏妙悟时却发现他正按捺着笑...这书呆子单身狗!她愤懑地想。
“给你吃。”书生从怀中掏出一团有着青瓷花纹的丝麻布,层层剥开竟露出两条南地特产的百花酥。
哇,晏黎惊喜,轻轻捧起一块,一张樱桃小口很快便被塞得满当,“甜的...”她呢喃着,露出餍足的笑意。
“这块,也给你吃,”苏妙悟笑意吟吟,“一块显然不够。”
“不,那块泥吃!”晏黎一口囫囵,连声音都变得含糊,“窝还有一笼饺纸,是想留给哥哥的...”
“没关系,”青衫书生如月般恬淡的脸上堆满轻柔笑意,在袅绕着缱绻气息的银杏林中显得分外温和,“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吃不惯这些。”
“吃不惯?”晏黎小小的愧疚倏然变为惊讶,不过她也已开始习惯苏妙悟带给她的惊喜。
“我吃这个,”苏妙悟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瓶,取下瓶塞,微微倾斜之下一颗泛着琥珀色泽、凝如玉脂的小小药球,便伴着沁心馥郁的香气滴溜溜滑落掌心,看着甚是喜人。
“这是...治疯病的?”晏黎吃着甜饼不假思索地说。
苏妙悟一阵语塞,刚递入口中的药丸几乎喷出来,“不是,当然不是!”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辟谷丸。”
“屁股丸?”晏黎把目光从他头部向下移动,冷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苏妙悟无语凝噎,缓了半晌才顺过气,“你不是读过庄子?”他说。
“庄子吃屁股丸?”
“不是!”苏妙悟捶胸顿足,“是逍遥游里有一句: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好像听过,”晏黎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又好像没有!”
“我族久居化外,不食凡尘五谷,故以辟谷丸为食。”
“哦,原来如此,”晏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你在归元阁吃得少。”
“既然我们结伴,辟谷丸你也见了,其余的我也说与你吧。”
好啊,晏黎满心想这样回应,可她刚把百花酥塞入嘴巴,此时支吾着窘态毕现,苏妙悟一心想营造的严肃气氛就这样瞬间湮灭。
“咳,我族久居化外...”
“你刚才说了。”
“你不意外?”
“继续说吧。”晏黎边瞧他,边意犹未尽地吮指头。
“我族久居化外...”没等说完苏妙悟便怯生生去望她神情,见她无动于衷,反倒无所适从,“我幼时仰望星空,心想彼处一定住着神明,不然怎会有我们?后来师父说与我,神明曾于凡间行走、生息,赋予我们精魄中的神性。”
“神性?”晏黎不明所以,“很厉害的样子。”
“嗯,当然了,神性是缘起,更是我们的存在之法。”
“不明白。”
“会明白的,”苏妙悟说,“如今,你以为会失去的,或许正是收获的开始,譬如我在林中觉察蹊跷,因为花草、林木和鸟兽都变得诡谲,这令你感到不安,才发现消失的暗哨,并由此推演出驻所变化,最终决定向赤崖堡回溯。”
“喔,也许是这样。”晏黎瞪大恍若栖着星辰的眼眸,心底却在阳奉阴违。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从未察觉花草与鸟兽的异状,会怎样?”苏妙悟似笑非笑的神情倏然变得难以捉摸,“你会被归心蒙蔽双眼,也就不会发现消失的暗哨。”
晏黎捋着他的心思一路琢磨,果然背脊发凉。
“所以啊,”苏妙悟又洋洋得意起来,“若我没有发现端倪,你就吃不到这入口即化的百花酥,而我也不会说这些道理给你,可是晏黎,你要知道,世间万物发展都存在变数与定数,有些已然注定,有些却会因为看似渺小的举动而发生变化,这些引发变革的细微之处或称为灵光一闪,即被称为影响尘寰的混沌,混沌无分好坏、善恶,因为宿命与因果自在其间。”
“馄饨?”晏黎原本听得一本正经,此时却忽然怀念起一碗萦绕热气的汤食。
“是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
“好啦,馄饨馄饨,我晓得了!”晏黎忧心他再继续抓狂会放出火炼螣蛇,所以急忙安抚。
“是混沌...”青衫黑匣的书生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地说,“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