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然笑着回答：“我能怎么说，我说我也不了解，实话实说呀！”李光定后来才知道，他去过的每一个单位，都被要求给贾有成写过一份对李光定的评价。贾有成看似无心，实则有意。一切尽在掌握中。第三个月终于到月底的时候，李光定的心情很复杂：“总的来说，这三个月没有虚度，看到的、思考的东西比在大学里教书三年都多，虽然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还是能找到跟我以往经验完全一致的东西！”
这个月底正好是周末，李光定把这三个月来记下的笔记拿出来翻看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记了十多个本子，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不少图表。从第一餐饭到保协大酒店贾小妹的请客，他都觉得很清晰很亲近，也很遥远很虚无：“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贾有成，是他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自由宽松的学习探索之门，这样一段从旱鸭子到学会游泳的适应时间，让我这样的一介书生能够剥丝抽茧，窥探到企业管理的方方面面！”感恩的心从此时已经不知不觉地镶在了李光定的灵魂深处。
李光定这三个月的收获还远不止这些，他从电脑培训班里学会了不少实用的办公软件，他打字和做表格的速度已经没有几个人比他快了；从工商管理研修班里，他学到了一种做企业的路径，这个路径就是他经常强调的逻辑；从这三个月在企业的切身体验中，他进一步领教了思考和观察的力量，而这个力量，足可以成为李光定今后安身立命之所在。
13.行者不皈依
新的一周不可逆转地开始了，时间的脚步才不会管李光定是否已准备好迎接挑战。周四的时候，李光定去找了林默然，他想知道什么时候考核。林默然回复说：“你如果准备好了，我就去约贾董，不过最好你亲自去征求一下贾董的意见。”李光定转身又去找贾有成，贾有成不动声色地说：“具体时间让林总约吧。”李光定又问：“公司都有哪些领导参加？”“林总和你聊聊就行了吧，或者我也参加。”贾有成头也没抬地回答。李光定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勇气，他大胆地问贾有成：“如果可能，我想要让公司的主要高层全部参加对我的这次试用期考核，您看可以吗？”贾有成明显有点诧异，他停下手头的工作看着李光定，嘴里嘀咕说：“全部参加啊？有十多个人呢！”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加重了语气，但听得出来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看到李光定坚定的目光后，贾有成思考了几分钟，然后很果断地说：“好！公司高层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开个会了，你下去做些必要的准备吧！”
李光定当时其实并没有一定要让很多人参加的自信，至少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理清楚公司方方面面的内在逻辑。事后他也觉得奇怪，一个在试用期内等待是否留用的人，居然想让更多的人参与和评判！这种时候大多数人的选择一定是越简单越好，如何能顺利通过试用，成为公司的一名正式员工才是上策。
李光定离开贾有成办公室时又问了一句：“贾董，您看什么时间合适？”贾有成说：“你要先准备，准备好后我会让林总安排的。”李光定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才感觉这事闹大了：“这已经不仅仅关系到我是不是能通过考核了，更为重要的是，为此我可能会引起一场风暴。也许风雨即将到来，但没有风雨的人生怎么会灿烂呢！”
此时此刻，李光定的心里很复杂：“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在心底期盼的一场战争即将拉开帷幕！可为什么我又感到惴惴不安呢？是的，毕竟形势尚不明朗，我倘若振臂一呼，是否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处境？但很明显现在已经不是我纠结的时候了，何况这也不是我李光定的风格！”
下午，他决定去找林默然谈谈。一进林默然的办公室，没等李光定开口，林默然就说起来：“听说你要召集全体高层大会呀？准备给我们做什么专题讲座或是什么训话呀？”显然贾有成已经与她说过了，她满嘴调侃，腔调里带有一丝嘲讽。
李光定已有心理准备，也调侃地说：“对呀，我就是要召集大家开个会，林总有什么指示吗？”
林默然突然收住轻松的表情，很严肃地说：“你不要贫，这不是闹着玩的，贾董召集这种级别的会议，一年也就一两次，你一个还没有转正的试用期员工，我不知道你能讲什么？”
李光定也严肃起来，很认真地说：“林总，你是元老也是公司高层，难道你没有看到保协目前存在的问题吗？我相信你比我看得更深，我现在是在试用期，但更需要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全部说出来，你们认同，我就留下和你们一起拼，你们不认同，我就哪来滚哪去！”
林默然没有想到李光定会突然激动起来，也没有想到他会讲得如此直接。虽然她觉得这些话不太好听，但林默然心里还是震颤了一下。当然，她什么都不会流露出来，平静地对李光定说：“你不要激动，我只是提醒你，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总之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表现。你去准备吧，准备好后你给我说，我约各位领导。”
“我知道了，今天星期四，就下周一吧。”李光定说完便推门走了。接下来的三天，李光定重新看了一遍林默然发给他的全部材料，又认真地将他做的十几本日志仔细地查了一遍，他边看边记边想，提出了几十个问题去思考去回顾去整理，他发疯般地过了三个白天，熬了两个通宵，尤其是周六晚上在研修班上课的时候，他把保协的现状及自己的所有苦恼和想法做成了一个不具名的案例，让老师和同学们来讨论，并把大家讨论的观点和内容认真地记录下来，又加入了自己的意见。
周日晚上待在办公室，李光定顿觉豁然开朗，似乎终于找到了某种内在的逻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应该给一直帮自己的林默然打个电话，因为明天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面试，更是他真正迈入商界的第一步，这一步是以完整系统的思考开始的，这也是李光定第一次打林默然手机。
“林总，休息了吧？”“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对明天的考核有点担心。”“那你明天准备好了吗？”“我不知道什么叫准备好，不过有你当考官我怕什么？”
“我当什么考官，我只是听众。我再次提醒你，这是一个家族企业，也是一个高速发展了十年的企业，不可能用一个金点子就能解决问题的，欲速则不达。我的意见是先通过试用期，再稳扎稳打。祝你成功！”
“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李光定挂上电话，开始把自己已基本明确的思路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他在反复看的时候，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可是一步险棋啊！我要表达的内容将会非常尖锐，这些问题的提出以及被认可、被接收，只有建立在一个前提上才有可能成功，这个前提就是贾有成希望公司越做越大，越做越强，其他高管也都要和贾老板是同一个想法。如果没有这个前提，那我只有走人的命了！”
回到宿舍，一夜辗转反侧，李光定终于等到了天亮，他好好地洗了个澡，整装出发到了公司，在一楼的告示栏里，他看到了新贴的会议通知，内容是全体高管上午九点全部到五楼大会议室开会。
“这个通知应该是昨晚贴上去的。看来，贾有成跟林默然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接下来如何唱，唱好唱砸，就看我自己的了。”
李光定在自己的办公室准备了一下，三个月的日日夜夜，十几本密密麻麻的笔记，到今天也就两页纸了：“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该如何表达，当然这不只是技巧，我想表达的是这三个多月，我对保协公司宵衣旰食的思考，也是我自己一个即将开始的梦想，所以，我不会把今天的会议当成是对我的集体考核，反而我会把它当成我的精彩亮相。”
想到这些的时候，李光定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八点半的时候，他去了林默然办公室，刚进屋，林默然急切地说：“我正准备过去找你呢，你准备好了吧？”李光定胸有成竹地说：“有什么准备的，我是大学讲师哎，还用准备吗？”“你别太自信了！一定不能搞砸了，今天出席会议的高层是今年最齐的一次！”
林默然加重了语气。李光定不紧不慢地说：“放心吧，我去准备了。”从林默然办公室出来，他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两页纸和一支笔进了会议室。这个会议室他第一次进来，装修和家具都非常气派，一个非常厚重的椭圆型会议桌，有30把高背皮转椅，正中间的是一个更大一点的座椅，显然是留给主持或者最高级别的领导的。李光定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大家说说笑笑地陆续进场了，大多数人李光定都打过照面，尤其是家具工厂和酒店的几个老总他都认识，他用眼神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还有几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其中几个在小声议论着，大概是在揣测今天的会议内容。
九点整时，林默然和贾有成一起走进了会议室，大家的说笑声明显减小了。林默然瞥了一眼坐在边上的李光定，似乎有鼓励的含义。
贾有成看了一下大家，径直走过去坐在了那个最中间的椅子上，林默然坐在了他旁边，看来大家开会的座次早已形成了默契。
贾有成用余光扫了一眼李光定，然后看着林默然，问：“都到齐了吧？”林默然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到齐了。”然后贾有成又问林默然：“你说还是我说？”林默然小声地回他说：“当然你说！”贾有成清了清嗓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参会的同事，说：“林总通知各位今天来开会，是临时决定的，我首先告诉大家没什么突发大事。我们公司新来了一个小伙子，他在试用期的定位是我的秘书，但他没有给我做过一天秘书工作，三个月里一头扎在了我们下属的几家公司里。大家知道，试用期满后，我们都要对新员工做一个考核和定位，今天呢，我想和大家一起听听他对我们公司的认识和想法。在座的各位基本都是和保协一起发展了十几年的老同事，都是老革命了，也一起来对他的实习成果考核考核。”
贾有成说完后，转脸对林默然说：“你给他简单介绍一下今天参会的人员。”然后站起身指着自己的位置对李光定说：“你来坐这里，这是主席位置，接下来你是主席。”
李光定没有想到贾有成会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讲话，他对此显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满脸涨红，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林默然马上说：“过去吧，谁讲就谁坐。”
李光定没有选择，拿了纸和笔就坐过去了，贾有成坐在了李光定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林默然从左手边开始轮流介绍了一遍，几个不认识的人当中包括一个清秀的中年女人，林默然介绍说是财务总监，李光定后来才知道她是贾有成的夫人，名叫安静。还有几个副总经理，年龄都在50岁上下。
最后介绍到李光定时，林默然说：“这位是李光定，28岁，硕士研究生，来公司之前是大学教师。”又补充一句说，“人家可是咱们公司学历最高的。”林默然说到学历最高的时候，下面有人开始小声的议论。
林默然对李光定说：“我都说完了，该你了。”李光定起初确实有点紧张，因为这阵势还是第一次碰到，他心想：“没想到场面搞这么大，我研究生毕业答辩时都没这么严肃。”不过在林默然有点幽默地介绍完一圈后，李光定也逐渐轻松了下来，他摊开准备好的两页纸，“长篇大论”由此开始。
14.胸有百万兵
“各位领导早上好，我的试用期刚结束，正准备接受公司的考核和定位。我从进入保协到现在三个月了，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因为多多少少会涉及到在座各位领导的业务范围，所以今天才请各位来。不过，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今天坐在这里说话都是不合适的！诸位都是和贾董一起创业的元老，我才来三个月时间，但我觉得这也同时是我今天能在这里说的理由，因为，我可以从其他角度或者说从一个新员工的视角来看保协集团。也许我的看法不正确，也许我的看法有些偏颇，也许我会让在座的领导不太舒服，但我想大家会从中得到某些启发，只要我们都是为了保协的明天，我相信就算哪怕说错了，大家都会原谅我的吧！”
李光定把这个开场白说完后，喝了一口桌上摆好的茶水，然后从那个快要把他埋进去的转椅上站了起来。
他开始步入正题，他说：“保协经过了十年的创业，可谓发展迅猛，硕果累累，但目前保协的处境，我却认为是危机四伏！”
说到“危机四伏”这四个字时，李光定看到很多人放松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他没有在贾有成脸上看出变化，林默然在低头记录，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接着说：“我说危机四伏绝不是危言耸听。过去的十年，我们的成功得益于特区的改革开放政策和贾董对机遇的准确把握，现在已经到了全面竞争甚至是过剩竞争的时代，我们如果不迎头赶上就会被彻底淘汰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们这几个公司发展得不都挺好的吗？”说这话的是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贾有成的二弟。他还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被贾有成打断：“先不要讨论，让人家说完，说完后大家再讨论。”
李光定接着说：“我想问大家几个问题。我们保协的企业文化是什么？谁能说清楚？我们总公司对下属公司的管理模式是什么？总公司与分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们每个产业板块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保协家具市场大家知道有什么潜在的危机吗？大家知不知道关外的一家大型外资现代化家具市场明年就要开张，现在正在全面招商？保协家具厂有两个多亿的销售收入，却只有一千多万的利润，大家分析过没有，为什么是这么低的利润？行业的平均净利润率是15％至20％，我们的利润至少也要三千多万才是行业平均水平吧！保协地产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国家马上对所有土地实行招拍挂，没有廉价的土地优势后我们凭什么和其他大公司竞争？我们的大酒店呢？珠海的旅游业发展这么快，很多酒店的生意都很好，我们客房的利用率还不到30％，是什么原因大家分析过吗？”李光定发问的时候，他的语速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射出去，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他刚停下来，看到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里全是惊愕，这些话连贾有成似乎也没有心理准备。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清秀的女士倒是很认真地在听，也不时在记着什么。
在停顿的这个间隙，一个50岁左右的副总站起来说：“你说的这些问题大家都有看到，说着容易做着难呀，你不能光说不练吧，发牢骚谁还不会？”
这番话似乎一下子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不满的声音越说越大，贾有成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们不要激动，要等小李说完，不能只听好的，一听到我们问题的时候就要跳起来。小李，你接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