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系从说一切有部分裂出之部派,是印度部派佛教中很晚出的一派。因为后世分佛学为婆沙、经部、瑜伽和中观四宗,将十八部派都归于婆沙一宗,而将经部放在十八部派之外。说一切有部重视论典,而经部重视经典,并且将经视为正量,故又称经量部。
经部的开创者为鸠摩逻多(童受),生于叉尸罗国,自幼聪慧,有“美名童子”之称。从僧伽耶舍受法,才学超世。初于叉尸罗国著述诸论,后来西域朅盘陀国王很敬重他,用武力把他请去,特别为他造了个大庙,于是在朅盘陀国专事教化。童受平生浸淫佛教典籍,极其玄旨,立正法摧邪见,高论清举,著有《喻鬘论》、《痴鬘论》、《显了论》等。因善用譬喻说法,故被称为譬喻师。因此,譬喻成为经部之最大特征,被视为佛教譬喻文学之基础,经部的论师,亦统被称之为譬喻师了。
《喻鬘论》根据本世经初在新疆发现的《喻鬘论》梵文残卷,尾叶上明白地写着此论为鸠摩逻多所著,据陈寅恪先生和德国梵文学者刘德士勘校,认为就是旧题为马鸣造的《大庄严经论》。鬘是作装饰用的花环,“喻鬘”即以譬喻作庄严的意思。《痴鬘论》当是譬喻愚痴之事了,《百喻经》亦名“痴华鬘”,想必亦是这一类型。即寓言或者史传故事加以喻说彰显的方式来解释道理,“以事喻经”。譬喻师学说资料,作为反对和批判的对象被保存在《大毗婆沙论》中,前后引用大约达八十处之多。综合这些资料看,譬喻论师所根据的经典是《法句经》。《大庄严经论》以故事解释佛说,在每讲一段故事之前就先引《法句经》,它所庄严的就是《法句经》。《法句经》是颂文体,据吕澄先生讲:“《大庄严经论》就是以该经的颂标宗,然后围绕着颂讲故事。不过罗什译《大庄严经论》时,未注意到这一点,有时把颂译成了散文,因而对上述的性质没有明显出来,使人看不出它的出处。”《法句经》是把部派佛教所依据的《四阿含》中重要的颂偈抄录出来,按照义理分品构成的,是一种集钞。各家的集钞分量不同,品目亦有出入。有部集钞的《法句经》,后经法救改订整理,并由原来的二十六品,增为三十三品,法救还用因缘解释的著作,汉译为《法句譬喻经》。
譬喻师的学说也是以四谛为中心组织的,但对四谛的解释与别家不同。例如苦谛:婆沙师认为是五蕴,分别论者认为是有漏八苦,譬喻师者认为是名色。集谛:婆沙师认为是有漏因,分别论者认为是招后有爱,譬喻师则认为是业惑。灭谛:婆沙师认为是择灭,分别论者认为是爱尽,譬喻师认为是业惑尽。道谛:婆沙师认为是学无学法,分别论者认为是八正道,譬喻师则认为是止观。可见譬喻师所讲的四谛是有重点的,从而也看出其学说是从《法句经》来的,因为《法句经》所讲的四谛是有重点的。其次,《法句经》讲四谛以心法来贯串,譬喻师也是如此。譬喻师认为:心依名色乃成苦谛,又由惑业系缚而心垢,止观调心而垢净,所以四谛安立,系之一心。他们认识到的心是无间断的,一般说,心有多面的功能,眼看耳听等都是心的功能,就其每一类来说,总是有间断的,但若混为一体观之,从生至死,心始终没有间断。就佛教的实践讲,止观达到灭尽定期间,意识几乎断了,有部说,灭尽定是无心无识的。譬喻师认为,灭尽定仍有心活动,不过不是粗心而是细心,这就是所谓“细心说”。
譬喻师的重要主张可以说就是上述两点。童受的弟子诃棃跋摩(单称跋摩,意译为师子铠、师子胄),发展了其学说。他是中印度婆罗门之子,幼即慧秀,及长而好思索。初游于数论派之门,后皈依佛教。开始师子铠信受师说,听闻鸠摩逻多之《发智论》,以觉其论述还是有部旧说,没有摆脱《大毗婆沙论》的拘束,散漫支离,没有得到佛说的要领,因此离开了老师到了阿逾陀。当时那一带的部派佛教中的摩词僧祇部(大众部)已到了多闻阶段,学说规模宏大,不拘一宗一派之言,并采用大乘的说法,开展了综合性的学风。师子铠随多闻部学习,乃潜心三藏,遂彻幽玄之底,博稽百家众流之谈,淘汰五部,商略异编,著《成实论》二二品。
《成实论》凡十六卷,或二十卷。鸠摩罗什于姚秦弘始十三年至十四年(411—412)间译出,收于《大正藏》第三十二册。为中国十三宗之一的成实宗之根本经典。“成实”,即“成四谛之实”之意。论中说明宇宙各种现象之存在皆为无实体之假象,最后终归于空,修如是观可体解四谛,以八圣道灭除所有烦恼,最后达到涅槃。内容分发聚(序论)、苦谛聚、集谛聚、灭谛聚、道谛聚。发聚共三十五品,先论述佛法僧三宝,后说造论之理由及四谛之法义,并列举佛教有关有相、无相等十种重要异说,以示明该论之立场。苦谛聚共五十九品,说明五受阴(五取蕴)之苦,并详叙色、识、想、受、行。集谛聚共四十六品,说明苦因与业、烦恼。灭谛聚共十四品,披沥该论独特之见解,即谓灭尽假名心、法心、空心等三心,可达于涅槃之境界。道谛聚共四十八品,说明灭苦而实现涅槃之方法为禅定与智慧。其中,智乃空无我之真智,系灭烦恼后所得者;此外,复言及空与无我之实践。该论典之立场取二世(过去及未来)无论、性本不净论、无我论等,且说人法二空;全书之教说不仅有纲罗部派佛教重要教理,亦含有大乘之见解;又多立于经部之立场,以排斥说一切有部之解释,被认为是小乘空宗走向大乘空宗过渡时期之重要著作。
鸠摩逻多的另一位弟子名室利罗多(意译胜受),是西印度人,为经部中兴之论师。与东天马鸣、南天提婆、北天鸠摩逻多、中天树抗衡,称西天室利罗多,为五大论师之一。众贤于《顺正理论》中所称之上部,即是指他而言。据说他曾经在阿逾陀国著有“经部毗婆沙论”(大约是指书的性质,而非论典之书名),然今已不传。他的生平事迹不详,推算当为公元4世纪的人。经部有根本、枝末两部,枝末部即以室利罗多为开创祖。胜受是受了《大乘阿毗达磨经》的影响,吸收了譬喻师的说法,建立起“随界”说。“随界”来自“随眠”,是烦恼的潜伏状态。对人来说,这种状态时间相当长,程度相当深,可以构成界,故叫它“随界”,表示它跟随人转,如影不离形,不是表面上的东西,而是很潜隐的。胜受使用这词时范围扩大了,凡是一切潜伏的功能,都归之于随界,随界之所随是指心,胜受接受了细心说,认为有一种细微的心,使人心理活动相续不断,即使入了灭尽定,细心仍然存在。这就把随界说和细心说联系起来了:“随界”(一切法的潜在功能)无始以来就存在。同时胜受又是二元论者,他从二元论立场出发,综合譬喻师的细心说与《大乘阿毗达磨经》的藏识说,把随界解释为二元论的性质。二元论者,是讲名色的,人为五蕴和合而成,其本质为名(心)色(物)。他们讲细心时,以为心与色相依,从而就同色联系了,所以随界之随也包含有色的方面。关于界的构成,是色心互为因果:色可以构成界以存于心,心亦可以构成界以存于色。而构成界,则是通过“熏习”,如华熏物,色熏习心构成色的种子,心熏习色构成心的种子,这也叫做心色互熏。由此,随界之界包含有心界、色界、以至于心色互重。但是,《大乘阿毗达磨经》以藏识为主,先有藏识,后有色境,这是纯粹的唯心论。经部的主张,色法与心法可以互依互熏,而留习气以成界,抹杀了心物的先后、主次,明显地是一种二无论。所以理论上自然与《大乘阿毗达磨经》不同,后来又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许多学说,这些学说与有部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其中有的说法后世大乘佛教却很有影响。大约有以下二点:
一、心法缘境的“带相”说。经部认为心之缘境不是直接的,心缘之境非境本身,而是以境为依据,由心变现出来的形象(变相)。心所知,是心自身的变相。一般说感觉是直接的,知觉才是在心里依感觉而构成的影象,所以认识过程是:先有感觉,这是直接的,而且是通过它了解境界本身的,比感觉更进一步的是知觉。感觉和知觉都是认识的低级阶段,也是认识的基础。所以认识绝不能离开感觉、知觉的对象仅仅以“影相”为认识的依据。经部却以为通过感觉、知觉不能了解境界本身,只有通过自己重变出来的变相(或影象)才能认识。换言之,心法缘境都是间接以影象为凭的。这一观点与它的因果异时论有关,第一刹那是根境,第二刹那识生识已没有实物了,一定要依赖于带相,否则不能自圆其说。经部的带相说,后来陈那将其导入瑜伽学体系内,并有所发展。
二、“自证”理论。经部了解对象的心同时有自证的意义(了解正确谓之证)。“自证”本有两层意思,一是心自己了解自变之相,谓之有证。经部此处所说,是另一层意思,即心在了解对象的同时,还对本身有反省作用。譬如点灯,灯光四射,既照明其他物体,同时亦照明了灯的本身。心也一样,如眼见草青青、天苍苍,既见到了草和天的颜色,同时也了解了自己这是“见”了。这种了解是无意的,是自然而然的,但是怎样证明是见了呢?是后来通过回忆知道的。这一理论是经部的特殊发明,对此分析得很细微,也很实在,对唯心论起到了促进作用,也由陈那导入瑜伽体系内了。
由于后来大乘引用了经部的学说,这使经部的地位大为提高,成为以后佛教四大派别之一,而在小乘中与说一切有部平分秋色了。
§§§第一节菩萨团及早期的大乘佛教
与部派佛教平行之大乘佛教,产生于公元以后。在此之前,即有在家信众组成之集团,亦即菩萨团。菩萨团于阿育王之治世前后开始,即以印度各地之佛塔(奉祀佛陀遗骨之塔)为中心而团结者,由于礼拜佛塔,而对佛陀产生之坚定信仰,深得宗教之法乐,相对比丘僧伽而自称菩萨团。“团”本为商人之组织,因菩萨团中多数为城市之工商业者,故以团称名。此一佛塔信仰团体即发展成后来的大乘佛教教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