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葬礼来了不少人。
他们大多数是些家属亲戚和像我一样的生前的朋友或者同事,当然还有像奥尼尔一样的忠实读者。可令我吃惊的是:这里还来了不少记者,拖着台笨重的摄像机,像是举起枪似的把镜头对准了我们。
“这群人真让我恶心。”我旁边的一个蓄着胡子的卷发男人两手插在西服口袋里,腿不停的直打哆嗦。
凯西的母亲在埋进了棺材的墓地旁哭的稀里哗啦,两只枯黄的手像是在擦玻璃似的捂住眼睛,旁边的那位斑斑白发、点着根烟四处观望的男人大概就是凯西的父亲了,我走过去拥抱了他们。
“我是约翰?卡劳什,凯西的朋友……”拥抱过后我说。
“哦……你就是约翰,凯西在电话里提及过你的……她说你们的关系特别好……”凯西的母亲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两手却仍然没有松开我的胳膊,紧紧地揪着我的西服“对不起……凯西很……”
“不……”她又一次地紧紧抱住我,胸前觉得一阵湿凉“奥乔亚夫人,没……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臂膀,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道歉。道歉的应该是我,如果我早些察觉她……
一件事发生之后,我都能找到无数个避免它发生的漏洞。
“她……很脆弱。”她说。
脆弱?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健身房锻炼两三个小时的凯西么?看着自己的作品无数次的被出版商拒绝,却可以下午高高兴兴地去和我一起在电影院里去看金凯瑞主演的喜剧片的凯西么?
我不知道。
葬礼之后,我开车回家,路过了凯西生前租住的公寓。
我之前曾问过她为什么不直接买一套房子,她说等她因为某部作品真真正正成功之后,自己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叫柳荫岛的地方一直住下去。“那里有白的跟奶昔一样的沙滩和翡翠绿的海水,划船到海里,像是飘浮在天空中里一样,世界尽头的交际是用蓝天和碧海调制的鸡尾酒……”
我下了车,进了公寓。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进去的理由,缺乏某种客观的能动性,这就跟得了失眠症之后为什么会打开电视却毫无目的地盯着发呆一样。但当来到凯西住的“203”号门前时,才忽然想起我没有钥匙是根本没法进去的。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对个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我回头看见一个躲在黑暗里的影子。
“你是凯西的朋友,对吧?我见过你。”那个影子慢慢地从黑暗处走了出来——是凯西的房东卡玛?布兰恩太太。
(她竟然没参加葬礼。)
“嗯。”我答道,卡玛太太大概已经有六七十岁了,但苍白干瘪的嘴唇上却仍然涂着口红。
“凯西是个好姑娘,她每个月总能按时交上房租,一楼的酒鬼和三楼的那些瘾君子们从来不会在乎一个老太太的感受,所以我从来没有给这可怜的孩子加过房租……你知道凯西很喜欢小提琴么?”
“知道。”
“那奇妙的音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每个晚上都会拉小提琴,我都会去她家听……”
“卡玛太太,其实我正准备……”说真的,我今天心情简直是糟透了,实在没办法在这里和她聊到天黑。
“噢,我明白,我只是太……太为她难过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她说着话却哽咽了起来,还努力地想擦干眼角本来就没有的泪水。
“我很难过,卡玛太太。”我说。
“没关系……那……”她整顿了嗓子,“如果你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可以吗?”
“哦……当然,那群警察可没有把钥匙带走。屋子里面本来是很乱的,警察走后留下了这烂摊子。不过我已经雇人打扫过了,应该不会有尸体的臭味……”她那像是截枯乌树枝般的手从淡蓝色袖子里推了出来,手指紧紧夹着把钥匙。
“谢谢。”我接过钥匙,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抢”了过来,我抬头看着她,觉得她在盯着我,像是个发现学生躲在厕所里抽烟的巡视员。我直接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赶紧打开房门。
(但她没有参加葬礼……)
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很强烈的消毒水味道,我赶忙用手臂把鼻子捂住。屋子里的陈设和上一会来这里时没有什么变化,我最喜欢的坊工沙发就摆在我视野的最中央,肉色窗帘都挂上了,只留出小小的空间让阳光勉强照进来,无数的灰尘四处飘扬……还有那台2005年买的彩色液晶电视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在柜子上。
看着眼前的所有的事物,我的脑子里不自觉地开始把它们跟凯西的死挂钩在一起,想象着几个星期前,凯西像是具死尸似的就躺在这个沙发上,电视正播着表演夸张的减肥药广告,她本来整齐的卷发变得跟电脑维修店里纠缠在一起的电接线一样,还在给自己灌着一瓶瓶的抗焦虑药物,死亡变得具体而可得,一步步地走近了她……不……
(嗡……嗡……)
有什么东西忽然响了起来,微妙而又不可忽略,我探出脖子,努力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像是……
(嗡……嗡……)
我顺着这声音走了过去,看见电视机下面有一点微妙的绿光射了出来……走近发现是电视的录像带播放机的指示灯在发光。
(为什么……?)
我本能地按下播放机的推出键,一个像幽灵一样的白色盒子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她没有参加葬礼……为什么……)
我把录像带抽了出来,上面用粗糙难看的标记笔写着几个字:
“K。的烦恼-1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