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的黄花涝,美丽如画。沦水河河面宽阔,白帆点点,渔歌阵阵。渔村周围,杨柳青拂,燕子呢喃。农田里麦浪滚滚,蚕豆豌豆杂花闪烁。
端午节就要到了,黄花涝全涝人都忙了起来,为端午节的龙舟竞赛作准备。
按传统,龙舟赛由王姓的大房、二房、三房,各备一条龙舟,分别为白龙、青龙、黄龙,以资识别。开春后,各房就着手准备龙舟,如果需要修理的地方就由修船高手修理,龙舟晒干后抹桐油,桐油必须是优质的,一般要涂三次桐油。
端午节早晨,全涝的男女老少都起得早早的,有的打扫清洁卫生,有的准备中午招待客人的饭菜,有的割艾蒿、昌蒲,每家大门两边各挂一小把艾蒿。各房主事的人给每户送一包红纸包着的雄黄,催促龙舟赛手作好准备。
吃过早饭,全涝的人都来到河岸,岸边早有头人准备的天佛六手和围桶菩萨的巨幅画像,画像前摆设香案。据传说,这天佛六手其实是屈原的化身,当年端午节屈原投汩罗江时,有两个乡亲去拉屈原上岸,但屈原一定要为国殉难,这两个乡亲受屈原爱国之举的感召,也陪屈原一起沉江,后来屈原的灵魂进入佛界,这三人就成了天佛六手,这幅佛像也就画有六只手了。至于围桶菩萨,笔者浅陋,只能猜测为是一种生殖崇拜,每个民族都特别重视种族的繁衍,汉民族的围桶是妇女所专用,也就与生儿育女延续后代有关了,也许还有其他典故,笔者缺于考证,此处就只能少叙了。
全涝人都在岸边码头聚齐后,首头人宣布龙舟竞赛开始,随即鞭炮齐鸣,火铳齐发,响声大作,火焰弥漫,巨幅佛像前的香烛早已点燃,人们在轰鸣声中一齐跪下,对着佛像磕头。鞭炮声过后,人们才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河面。
此时,白、青、黄三条龙舟靠在码头边,各条舟的赛手上了船,三条船划到并列一线的位置时,等候着岸边的信号。
赛手一上龙舟后,岸上的人就如潮涌动起来,各房的老少都希望自己的龙舟夺得第一,对龙舟上的赛手评头品足,尤其是开始起舟时最关键,那些有经验的老人总忘不了在岸上指指点点。
一排铳响,三条龙舟划动了,只见赛手们一齐用力,喊着号子,奋力向前划,在这起跑线上若能将别舟抛在后面,不论在精神上还是力量上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往往开始在第一的龙舟容易夺得冠军。
岸上的人也更是沸腾起来,敲锣打鼓助威,他们跟着龙舟奔跑,各房的人聚在一起为自己的龙舟鼓劲加油,如果别房龙舟上的某一赛手有了差错,此时更是他们指名道姓嘲笑的好时机。
沿岸各村的百姓也来观看比赛,这一天府河岸边人头攒动,他们中有很多人是住在武汉三镇的亲戚。
在拼命前划的过程中,岸上的观众时不时会发出某某龙在偷梢的吼声。所谓“偷梢”,就是将船尾翘得高高的,这样船行速度就快,所以一般船尾的高度都有限制,如果在中途翘高船尾,就认为是玩狡猾,观众可以指出。但是,如果船尾翘得太高,超出限度,船也会出危险,没有特别的本领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在万众的欢呼声中,第一只龙舟到达了设置的终点,夺得第一名,赛手们欢天喜地,自己房份上的人围上去祝贺。接着是第二名和第三名。当然,第二名与第三名有不服气的,约定下午再开始下一轮比赛。有时各房份几班人马要划几天。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各家都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划龙舟赛手由各房公请,当地的知名人士也被邀请,他们的午餐也是公请。另外,各家都有自己的亲戚朋友,这就算私客,该各家自己招待了。
王绍良是黄花涝的织网能手,他三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高,方脸下围有一圈络腮胡子。他今天没有请别的亲友,只请了牛贩高胯子。
到酒菜上齐了后,王绍良让自己的妻子儿女等会再吃,高胯子怎么也不同意,王绍良只得让他们各自盛了咸鸭蛋,粽子并每人喝一杯雄黄酒后到下屋去吃了。
“来,张同志,我敬你一杯!”王绍良给高胯子斟满酒后举起酒杯。
“谢谢王同志。”
“上级有什么指示吗?”
“现在北方的根据地需要一些物资,特别是医疗器械和药品,汉口的交通站购得这些物资后沿府河走水路,到不能行船的地方再上岸转送进山,黄花涝是重要的转运地,上级现在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助护送过往的交通员,让各站能顺利将物资运进山里。”
“我发展了一名同志,他是我的堂兄王绍和,在岸上已没有房子了,一家住在渔船上,打鱼为生。”
“我认识王绍和,是捕鱼的好手。”
“你认为他为人如何?”
“是个忠厚人,他为什么愿意加入我们这一行,你跟他讲过一些革命道理吗?”
“讲过,他痛恨地主、湖霸、渔霸。他虽说是这一条河上的捕鱼能手,但湖霸不准他进湖捕鱼,渔霸不准进鱼多的河段捕鱼,渔霸低价勒买他的鱼,他认为这个世道太不公平,老实人无法生存下去,他想有一个公道的天下,我说我们组织就是要建立这样的天下。我还讲了一些道理,他就要加入我们的组织,说是只要能有一个公道的天下,他丢了命也值,因为他的儿子有好日子过。”
“朴素的革命理想,动机是纯洁的,这样的人可以吸收进我们的组织,而且他还有优势,能发展一些渔民,将来有什么重要任务就可以由这些渔民来完成。”
“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只能跟他单线联系,在关键时刻我也可以找他联系,希望你遵守组织纪律,不能告诉他我是你的上级,等会我告诉你一套联络暗号,见到这样暗号就是我们的同志。”
“我听张同志的。”
“汉口那边,一直与我单线联系,如果我发生什么意外,会有人来找你的,联络暗号我也告诉你。”
“张同志不会发生意外的,我们黄花涝是很安全的,那些狗特务还没有注意到这里。”
“既然参加了革命,就应该随时有牺牲的思想准备,国民党的流氓特务在武汉活动猖獗,我们有些同志被捕,所以我们应该提高警惕,防备敌人的嗅觉伸向黄花涝。”
“我会注意的。张同志,你一定过着饱一餐饿一餐顿的生活,今天过端午节,就好好吃点东西吧,来,干了这一杯。”
“在同志家里,我是不会客气的,酒只能喝这一杯,不能再喝了,喝酒会误事的,干我们这一行,每一个细节都要注意到。”
“我平时也不喝酒,再说,干革命的穷人哪有钱喝酒呀!”
“是呀!有钱人能主动干革命吗?来,我将两套联络暗号告诉你。”高胯子将王绍良带进内房,低声说话并做着手势。
“我走了,时间长了会引起人注意的。”
“今天没关系,今天谁家没有亲戚朋友。”
“好,感谢你们。”高胯子跟家人边打招呼边走出了大门,他四周一看,就来到了亚元居前的戏台下。
戏还没有开锣,戏场上到处是卖东西的吆喝声,有卖玩具的、卖小吃的、卖草帽凉帽蒲扇篾扇的,最热闹的是押宝的地方,内三层外三层围着两张八仙桌,一张桌子上的钱赌的单数,另一张桌子上赌双数,庄家手掌盒子摇三下,揭盒盖的那一刻最紧张,不论骰子点数是双是单,人们都会吼一声,然后是收钱和赔钱的报数声。
高胯子在押宝的人群后站了一下,有人说牛贩条有钱,应该押两宝,他拍拍胸说只有胸前就走了。他来到戏台下,看到一个外地姑娘带着一个小男孩到处钻,哪热闹往哪去。于是就跟随着他们,因为他发现他们不像姐弟俩,又是外地口音,或许不是为看戏而来。
高胯子猜对了,这两个人确实不是姐弟俩,一个是杨树,一个是杨树的学生李志壮,李志壮只有十二岁,但长得壮实,一脸不怕人的样子。他们是按照魏国生的吩咐,到黄花涝了解情况、熟悉地形、交些朋友的。本来杨树不愿意到乡下来,认为人生地不熟的,可魏国生告诉她,现在城里情况复杂,国民党的流氓特务到处都是,现在可以乘端午节观龙舟赛的机会,到黄花涝认一下路,认一下人。黄花涝是从水路到山里去的交通要道,在关键时刻我们也许会从那里划小船离开武汉,如果在那里认了熟人,以后就会起作用。在复杂的环境里平时就要多留点心,为紧急情况作准备。
杨树在魏国生的鼓动下,带学生李志壮一早就乘船来到了黄花涝,他们边观看龙舟赛边熟悉这里的地形,并尽量与周围的观众搭话。当有人问他们是哪里来的时,就回答说是黄花涝的亲戚。
在与人们搭话的过程中,李志壮还真遇上了亲戚,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问李志壮的父亲是干什么的,他回答是巡铁路的,问了名字,老汉高兴了。原来这汉子修过铁路,认识李志壮的父亲,汉子热情地邀两人到家吃午饭,李志壮称杨树为姑姑,汉子一家为能招待两位铁路上的客人而高兴。谢过这家人后,他们来到戏场,到各处看看。杨树还不能完全听懂黄陂口音,她对黄陂话特感兴趣,所以哪人多就往哪钻。
后来她发现亚元居对面的杨个妹茶楼客人多,就带着李志壮进了茶楼。
“小姐,找人啦!”杨个妹上前招呼。
“我们是来喝茶的。”
“小姐是开玩笑吧,来喝茶?你没看见我这茶馆都是些老头什么的,哪有姑娘家来喝茶的。”
“口渴了就不能喝碗茶吗?”李志壮问。
“可以,小兄弟,我这里就送你一大碗白开水,解渴总可以吧!”
“谢谢大妈!”李志壮接过杨个妹的水碗用口吹着气。
“我就那么老吗?叫我大妈。”
“你年轻得很,只是这孩子觉得叫你大妈尊重些,总不能叫你大姐吧,你是长辈呀!”杨树解释道。
“叫我大姐,我不在乎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听小姐的口音,不是汉口人吧?”
“我的汉腔有什么问题,你怎么听出不是汉口人呢?”
“我听得多了,你想,我这茶楼开在这四通八达的地方,什么地方的人没来过,就是外国洋人也来得不少呀!你的汉腔中的外地口音还能瞒过我?”
“那你听出我是哪里人?”
“河南人。”
“厉害,大姐真厉害,不瞒大姐说,我还真是河南郑州的,随父母一起做铁路来到江岸,我已来了多年,也算老汉口了。”
“铁路上熟人我也多,我找铁路上跑车的人帮我带全国各地的名茶,他们办事很爽快,我以后再去江岸可以到小姐家走走吗?”
“当然可以。”
这时高胯子进来了,其实他一直在旁边观察杨树的表情。
“高胯子,你来晚了,满座了。”杨个妹招呼道。
“满了好,说明生意好,那我明天再来。”
“对不起啊!”杨个妹拖着长腔,示意高胯子到戏台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