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绛臣缄默。
穆词殉又喊道:“小孩性命垂危,请大将军立刻决断!”
他那九路军队顷刻全部下跪,一齐喊道:“请大将军救此无辜百姓!请大将军救此无辜百姓!”
声音雄浑阔然,响彻高空。
宫本绛臣握紧手中的令旗。
战乱已经使得全城惶恐。开城门便是投降,不开城门便民心全失……
白雾散去。穆词殉定睛一看,棋局上已无一片嫩叶,全盘花瓣。
他,穆词殉,解开了这千年残局!
“我没想到……”宫本绛臣满脸悲伤,“第一个解开玲珑残局的,竟然是穆家的人。”
穆词殉深沉地一拱手:“大将军,本王虽姓穆,却对穆家的这类做事手法深恶痛绝,只盼大将军回朝,重掌帅印,救助楮国千万百姓!本王在此,先行谢过!”
宫本绛臣还礼:“王爷过谦。王爷解开玲珑残局便是我宫本家的一世恩人,绛臣定当遵循祖训誓死效忠六王爷!”
穆词殉轻颔首:“不知大将军何时出发?”
“王爷,绛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爷同意。”
“大将军请讲?”
“我在回朝之前需去个地方,一个月半之后,绛臣定达皇宫听凭王爷吩咐!”
大战在即,一个半月似乎……穆词殉为难道,“大将军真能给本王出难题。”
宫本绛臣笑笑:“穆家不至于连一个半月都抵挡不了吧?”
“好!本王就允你一个半月,希望倒时大将军守约,别埋没了宫本家盛名。”
“宫本家的人,绝不做出违背诺言的丑陋之事!”
离开之前,穆词殉看向窗户,他总觉得屋里的黄衫女子熟悉,但又全然想不起。
宫本绛臣拉开屋门,看见房中已睡着的唐浅,推了推她。
“唔……”唐浅翻身,不情愿地睁开双眼,见是宫本绛臣,摘下棉花,揉揉眼皮,问道:“那个客人呢?”
“走了。”宫本绛臣语气透出疲惫不堪。
“怎么了?”她担忧地望着他。
他无力地笑了笑:“唐浅,能不能抱抱我?”
唐浅下床,轻轻地抱住这个异常憔悴的男人,难得柔声问:“出什么事了?”
“我输了。”
“……”
“我输给那帮屠杀我宫本家的仇人。”他将头深埋进唐浅怀中,传出咬牙切齿的控诉,“连同老少妇孺,一共两千六百八十人,一夜屠杀!……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唐浅浑身僵直,手脚冰凉。
一夜之间屠杀两千六百八十人?!怪不得……怪不得……
她凝视白发,隐忍泪珠抱紧他,哽咽地轻声安慰道,“……还有我在。”
翌日清晨,东方显出鱼肚白,鸟儿飞离树窝,露珠在叶子或草间颤动,炊烟散淡在厨房的上空,独立而寂寥。
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便要离开了。唐浅猝不及防,她该高兴还是悲伤呢?说不上来。
她叹气叹得细微,令人不易察觉,端起手里的染色膏,朝院中的宫本绛臣走去。古代东西缺乏,她没法子还原成真正的染发剂,不过熬制的差不多,仅仅效果不太持久。
“头不要动。”她提前警告一句,便解散他的长发,仔细梳染。
昨晚,他一夜未睡,她也跟着没阖眼。两年来,因为不速之客的缘故,他终于告诉她他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骄傲,有仇恨,有悲哀,也有绝望,而更多的是凶残无情和洗不尽的血腥。
宫本家族从建国,一直是楮国的忠君世家,每任家主皆为骁勇善战,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可以讲,楮国的江山某种程度上是由宫本家打下。
胤昭帝即位初期,宫本家族当任家主辞退官场,并荐举自己十三岁的孙子宫本绛臣为大将军,称赞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胤昭帝允诺,并赐予宫本绛臣神枪“风雷”,以此鼓励他保家卫国。宫本绛臣自然全心效忠朝廷,十年间称霸战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于三国建立极高威信。并且,由于他,四年前其余两国武力大弱,被动求和,使楮国呈现未曾有过的和平时代。边境百姓为感激他,倾囊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风雷”,供奉于三国交汇的边陲要城凤遗城中央的将军庙。自此,香火鼎盛,络绎不绝。
所谓功高盖主,必招祸端。胤昭帝见其威信远高于皇族,深感楮国江山将易主之嫌,加之奸佞馋臣挑唆,他便起了削弱宫本家族的念头,可惜,如唐突削去宫本绛臣的官爵,极可能招致百姓暴动,他左思右想,最终摆出一条阴险毒辣的招数。
第二年春,宫本绛臣接下御旨,率军远赴边疆收拾祸乱残众。乘此机会,朝廷利用宫本绛臣的夫人替弟顶罪,逼她承认通敌叛国的罪行,将军夫人宁死不屈,最终冤死大狱。宫本全族愤慨,家主率其家众赶至皇宫讨要说法,却遭到大军镇压。而后,又在他赶回前,大肆散布谣言,称宫本家窝藏通敌罪犯,并集军聚众,妄想攻宫篡位。一夜之间,宫本将军府,老少妇孺,总计两千六百八十人,全部屠杀……终于,他赶回府中,眼前却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场景。
“《将军辞》是恨歌,书谣恨我常年征战,抛她独自在家。”宫本绛臣面容惨白地闭上双眼,“我记得,我和她承诺,这是最后一次,待回来,我便再不涉足官场。但是!”他铁拳紧攥,唐浅怕他将筋脉攥碎,用力掰开。“但是……灭族!?我们宫本家为穆家牺牲一切,奉献一切,到头来却以灭族报答!”
后来,他一夜白头,因为顾忌楮国百姓,胤昭帝无法将其处死,只好囚禁于此。于此五年,不继日夜,遇见唐浅,再遇见胤昭帝之子!
“好了吗?”
宫本绛臣问道,经一夜整顿,他神情恢复以往。
“嗯。”唐浅拢回思绪,点点头。“过一刻钟,洗掉便完事了。”
她转身去烧水,视线瞄见石桌上的棋盘,它上面残留些花瓣,未被夜风吹离。
“昨日,你和穆词殉……”她戛然而止,闭上嘴。穆词殉,昨天来得居然是两年前的故人,她可真没有料到。“昨日,你和他还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