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剃就不剃。”他说道,“这本佛书我机缘巧合下得到,是个宝贝,你每天抄诵它一遍,或许对解开你心结有帮助。”
唐浅一愣,原来他想帮她,眼睛微热。其实,回想来这狱中,他有意无意地已经帮助她好多……“我拿出去瞧瞧。”便急急地跑掉了。
坐石凳上,她才翻开书皮,又听屋里传来他凉凉的调侃:“我真糊涂,忘记问了,确定你认字吗?”
唐浅不睬他,眼角抽动,这欠揍的德行!扎安绘好歹教她认了好多。忆起扎安绘,她便露出一丝担忧,不知悦露过得可好?
定神,她认真观赏,眼角又一抽:“喂!这哪国字啊,没见过啊!”
“远古字体,甬治王朝建立前就有了。”
“什么?!那我哪看得懂啊,难道要我依葫芦画瓢?”
“我看得懂啊,所以刚我让你确定认不认字啊,不认识我只能勉为其难教你呗。”
“……”
果然是欠揍的德行!
“这是甬治皇朝的开国圣书。”宫本绛臣肃穆,“它叫《九龙朝引》,传闻它能抚定民心,安宁万物。”
宫本绛臣态度的转变,令唐浅也心生敬畏,她再次关注这本《九龙朝引》。
书承载的字体和扎安绘教她的褚国字完全相异,它虽然同样繁复,却更为精致,结构方圆有序,隐现包涵万物众生的气势。想必让如此庄重的佛书来治愈梦魇,应该有效。
“好,你教我。”
时光如白驹过际,转眼已半年。院外的枯树枝桠承托残雪,久违的春风越过它们,悄悄划动石桌上宣纸的位子,唐浅轻力一扯,才将笔尖伸进砚汲取墨汁,继续全身贯注地抄诵《九龙朝引》。她嘴角微扬,处之泰然,已全然不见初到此的恐慌愁怨。
这半年,每一日,她都用心抄诵《九龙朝引》,每一字都饱含忏悔,不敢懈怠。从刚开始的笨拙模仿,到现在的熟稔背诵,她的心境也渐渐恢复平和。
二月的天气其实小冷,她却浑然不觉。放下笔,她舒出一口气,终于写完了。
她朝屋里看看,那个陪她度过最无助的日子的男人,依旧呆在黑乎乎的屋里不肯出来。
“三,二,一。”她小声倒数。
“肚子好饿,你抄完没啊?”
果不其然。唐浅失笑:“吵什么吵,这不做了嘛,吃吃睡睡又不锻炼,还有脸说!”
说完,她却没打算起身,又扯过一张空白宣纸,认认真真地画出轮椅的结构图。厨房里应该还剩几个烟火,待会儿把郑伯叫过来。
这是上月初就有的想法,只是冬季不适合实现,春近了,时间正好。
十多天的功夫,一把崭新的木轮椅展现她眼前。这是现代的玩意儿,郑伯没见过,看唐浅的眼神不解又赞许,惊讶这小姑娘的古怪创意。
唐浅又朝郑伯要来木板,把门口的三步阶梯搁成缓坡,将木轮椅推进屋子。
“喂,起床。”
宫本绛臣疑惑地问:“你弄了什么怪东西进来?”
“半年前你送我独一无二的《九龙朝引》来治疗心结,我今天也送你一样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来代替你不能动弹的腿。”唐浅将轮椅放置床侧,“它叫轮椅。”
宫本绛臣笑道:“原来你是要报恩。”
“才不是。”唐浅羞红了脸,辩解道:“我这叫礼尚往来。”
“哈哈,你心意我领了,不过我不需要。”
“为什么?我求了郑伯好久才弄来的。”
“我确实不需要出去。”
“你真准备老死在这团黑暗里?”唐浅不忿。
他没再说话,表示默认。
“没救了!”她愤而离去。
冷战三天,唐浅一句话不说,完全忽视他的存在,甚至连饭菜都给他减量,这点颇令宫本绛臣头疼。趁晚上她回屋睡觉,宫本绛臣好脾气地问:“那个唐浅,你能不能不给我饭菜减量?”
“不能!”
“为什么?我思来想去,也没得罪您的地方呀?”
“你不都准备死在这黑屋子了吗?什么死法不都是死,慢慢饿死也挺好的。”
“那你这不又生灵涂炭了吗?”
“大不了我抄一辈子《九龙朝引》。”
他无奈地问:“你为什么非让我出去?”
“你为什么非不出去?”她凛然反问。
“我不出去不也活得挺好嘛?”
“你就是不能见光!你就是见光死!你就是缩头乌龟!”
中间一句宫本绛臣没明白,但他听清了首尾两句,想必那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加强语气:“那就是不能和解了呗?”
“谈崩了。”
“要不再谈谈?”宫本绛臣示弱。
“睡觉!”
“……”
又接连几天唐浅依旧一副冷漠的态度,她是故意的。虽然宫本绛臣从未提起他以前的遭遇,但她推断肯定是生逢重创才会刻意逃避外面的世界。他是她的恩人,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他将自我放逐于无穷黑暗。黑暗,她也呆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要逼他出来!
一日送餐,她正准备抬腿走人,宫本绛臣轻声问:“现在外面什么风光?”
唐浅怔了怔,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她折回去,一时竟无法描述。思考几许,吟出贺知章的《柳咏》:“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哈哈,你倒是好雅兴,还能做出诗来。”
“我描绘得不好。”唐浅摇摇头,“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很美,像画。”
“唐浅,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嗯?什么事?”
“你对我的称呼是‘喂’?这未免有点不礼貌吧?”
唐浅黑线:“那你要我怎么称呼你?”
“若你以后称我为主子,我就出去。”
“……”他还真敢说!不过他是她恩人,更何况现在是关键时刻,她不计较,“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击掌盟誓。
宫本绛臣终于在唐浅的搀扶下坐上轮椅,他的整张脸缠了几层的纱布,由屋内被推至院子。蒙纱布是唐浅的主意,长期呆在黑暗,如果猛然见光,那皮肤和眼睛都会承受不住,只有慢慢适应回复,一天揭一层,这般便该没事了。
宫本绛臣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唐浅没来得及问他为何衣服这么新,为何身上没有异味,她强忍泪水,牙齿咬紧唇沿,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