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并不大,唐浅忙忙碌碌地割完野草,之前吃过亏,她便细心地挑出干草,运回储藏室,几个来回,天色竟黑。她呆滞地遥望夜幕降临,心也随即下沉。
晚上意味着噩梦,意味着折磨。
“你碗洗好没?”
宫本绛臣的催促打断她的思绪,唐浅带着无奈带着庆幸,恶言道:“洗着呢!”
起初她怀疑这个叫宫本绛臣的男人应该一直躲在小屋窗口或门口的某个角落偷偷观察她,可是后来细细推敲,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他仿佛能洞悉她的一切,包括举止包括感受。这种觉悟令唐浅不舒服却乐意接纳,几乎每次她精神饱受困扰时,他都会出声提醒她干活……就像现在这样。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睡厨房?”
“因为不敢睡屋里。”
“你怕我?我腿动不了。”
唐浅拿抹布用力擦拭洗净的瓷碗,苦笑:“不全是,大部分是因为你的规矩。”
她补充一句:“你不能点灯不能带光进屋子的规矩。”
“你怕黑?”
“怕。”以前怕黑是小时候被爷爷的鬼故事吓破了胆,现在怕黑是怕一睁开眼却仍以为陷入梦中没醒。“……怕鬼来索命。”
“第一次杀人?”
宫本绛臣的口气轻松平常,令唐浅有被熟人打招呼问吃饭没的错觉。
“第一次杀人很丢脸吗?”她不满地反问。他是“杀人魔”,她差点给省略了。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吃了药,你好好洗个澡,晚上进来睡吧。”
“不。”唐浅断然拒绝。
“难道你一辈子睡厨房?”
“我可以睡储藏室。”
“储藏室和我这屋子之间只隔了一层麻布,所以那里晚上也不能点灯。”
“……”经他一说,唐浅回想片刻,确实如此。
“为什么不让点灯,不就是个人喜好问题?能改的呀。”
“……”
“晚上最好是进屋睡,长此露宿你迟早冻死。”
话音刚落,唐浅四周的空气顷时弥漫着淡淡的悲伤,她停了手里的动作,瞥向屋门。这个男人,背负了什么故事呢?而且又是怎么回事,她的内心竟能悄悄回应他莫名产生的哀愁……
姬宁山塔狱第二晚,带着劳作的疲惫,唐浅睡在厨房,虽然依旧身处梦魇,但似乎微微消褪。
第四天中午,阳光和煦。
唐浅经过两日的锤炼,煮饭婆的角色扮演得越来越到位,与宫本绛臣的关系也渐渐熟稔。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的屋子,能将食盘递于他手上。记得头一回她谨慎地放在地面,就被宫本绛臣奚落地无地自容。他责问她“我应该告诉过你我腿不能动吧?昨晚送水我就不提了,今天又是……你让一个残废爬到地上喝水吃饭又爬回床你于心何忍呐?”
“什么味道?”
“嗯?”唐浅收回思绪,疑惑道,“什么什么味道?”
“一个姑娘家,不能干净点,多久没洗澡了?”
“能不能闭嘴吃饭?”
唐浅俏脸煞黑,转身拿起门边床铺的衣服冲出去。
温泉不大,硫磺味却异样稠密,唐浅满身冒着热汗,找了出树木挡住的浅处,洗清一个月都没脱落的污垢和异味。她将皂角涂满散落的长发,轻轻揉搓,张大嘴巴存储一口气,整个人没入水中。体外的温热亲昵地推搡肌肤,烦躁的心绪顺其悠长发梢流出,堆砌的疲惫也从指尖蒸掉,唐浅静谧地享受这得天独厚的自然尤物。然而不多时,氧气损耗殆尽,温泉瞬间燥热,烤得唐浅眼皮异常沉重,她紧闭的视线突然闪现个人影。周正苦涩地露出两排黄牙,带着炙热的欲望和怨恨的目光扑向她。
“咳咳咳!”她惶恐地挣扎,浮出泉面,因大意呛水而一阵狂咳。待心情平复,低头打量倒映的自己,眉间有化不开的诸多苦涩,这张清丽的脸庞被她搞得憔悴不堪,一团糟糕。
气象是老天变化多端的附属品,明明午间天空还是晴朗得万里无云,等她穿好衣服回去,却“轰隆隆……”地打了响雷。
厨房待不了,储藏室塞满了物品,唐浅唯有不甘不愿地进小屋躲雨,她保持停留倚坐门口,面朝磅礴大雨发呆。
“外面下雨了?”
“嗯,很大。”
“我挺好奇,四天过去为何你依旧排斥躲避我?”宫本绛臣问,“我接触起来应该不像会吃人的妖魔吧?”
唐浅苦笑地摇摇头:“你是男人,我杀的也是个男人。”
他没接话,他认为她的理由并不完整。
“那个男人临死前正准备强暴我。”
“所以你为保名节才被动杀了他?”
“算是吧。”簪子里有毒,救了她清白又毁了她清白,无能为力。
“我糊涂了,明明你没有做错,即使被冤枉,也没道理天天受尽梦魇摧残?”
“……”
“你的状况就如同赎罪,再长的时间也治不好这可怕的病症。”
“他是个乞丐,生活阶层的蝼蚁,他强暴我是被逼的。”唐浅轻声地吐露详情。最可悲的地方尽于此,她拼命说服自己没错,却又不能阻止自己同情那仅仅为了多活一刻而被社会践踏得毫无尊严的可怜虫。她一面承认自己,一面又痛恨自己。
“会唱歌吗?”
“嗯?”
“我想听曲子了。”
诸多要求!唐浅眼珠子一转:“我家乡的歌你肯定听不惯,记得离开皇城的时候曾经听过一首,能哼两句。”
“试试。”
唐浅清喉咙,拼命回忆调子。
“梨花渐远逝,乌浓绾已长。妾于纷纭……”
“噗……”
“你能不能尊重人!正努力找调呢嘛!?”本身脸皮就薄,宫本绛臣这一笑彻底令她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你还是等着调来找你吧。”宫本绛臣奚落她。
“有本事你唱!”
“……”
怎么没动静了?唐浅好奇地望向屋里的那团身影。“喂?别装死。”
“梨花渐远逝,乌浓绾已长。妾于纷纭中彷徨……”
宫本绛臣起调比之前低一阶,悠扬的清唱竟被他带出一丝咏叹曲的味道,微扬忧愁,配合他慵懒的声线,别有韵味。她细细倾听,痴了。
曲毕,唐浅甘拜下风地鼓掌:“好听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