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嵊离开洛邑,转道汉水一路向南,风尘颠颠地来到了楚的上都郢都,进入了城中,先去找了一间客舍住下,问那侍者道:“小兄弟,请问司马景翠府中该如何去?”
侍者说道:“将军府在城南,离此处不过三条街口,小的瞧客官模样,不像武者,可是来我楚国仕官的?若要仕官,你也该去找令伊景舍才对。”
陈嵊笑道:“景老令伊一生为楚分忧解难,名声显于诸侯,让人敬佩,我确实应该登门拜访一番,不过他一生太过小心谨慎,守成有余而外事不足,不然以楚国地大物博,民勇兵精,早该北迫齐魏,西击巴秦,何止成了现在光景,连泗上诸小国也没能有所获,自其居楚令伊之位,楚的疆域不仅未向外扩张一寸,反而在与魏的争斗中落入下风,何也?”
陈嵊端坐身子,笑道:“我今次带来的是兵进之法,非是安守之途,若去找景令伊献计,只怕立即就被扫除宅门,郁郁离去。”
那侍者像看怪物一般盯着陈嵊,嘴角带着嘲笑道:“那小的就祝客官早日成功。”
翌日清早,景翠从王宫出来,骑马策于路上,他的眉头紧锁,今早得到情报,魏候魏罃遣公叔痤在浍水大败赵军、韩军联军,并且俘获了赵将乐祚,占领了赵的皮牟,列人等数座城邑,大军直逼邯郸。
魏国大胜,此长彼消之下,于楚不利。长久以来,楚魏相争不断,各有胜负,但若让魏取了邯郸,三晋之中,魏独大一家,楚国便再无力北进了,方才在朝上自己建议王上立即整军,向陉山方向移动,魏必心怯后方空虚而从赵境撤军息兵,如此可保赵国。
可是老令伊不是知哪根弦搭错了,说魏国新胜之威,见我军调动,若直接调转赵境兵锋,转头进攻楚境,到时候虽然解了赵军之危,却陷楚不利,得不偿失。
“这老匹夫,老匹夫啊……误国……”景翠虽然恨极了景舍,但也知道,若无他的持政,让楚仓廪富足,自己的军粮都还没有着落,所以也只能在马上默默地骂着,过过嘴瘾。
正走间,突然见前方围了一大堆人,一块板上写道‘能破此局者,当为大司马’,景翠大怒,立即拍马上前,只见路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悠闲自得地盘着腿,笑眯眯地看着围在面前的路人们。
而在年轻人面前,则摆着一局围棋残局,路人中有人执棋走了一步,那年轻人连忙叫道:“此步错了,若你下在此处,对方把子安在这里,则你的东面大龙被彻底堵死,没有一丝胜机。唉……大兄弟,你已经来了三次了吧?可别糊弄我啊,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做不了大司马,你也能做一位杀敌勇士。”
那年轻人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诸位,在下说过,此局非有大司马之才方能破,若有人想试一试,就请交上五文钱,否则便请站在边上瞧着。”
景翠下了马,挤进人群,凝目看着那副残局,只见上面黑子虽然占据旗面大块地方,虽连接成一片,但总有部分薄弱无力,似要被白子分割开来,生机处处,却又危机重重,这子无论下在那里,都觉着不妥,下在这处,便要失去那处,下在那处,便会失去这处,总难完全顾忌,该下在何处呢?
景翠心神完全被棋局上的变幻吸引,“大人?”
原来是那年轻人出言叫他,景翠不自觉地从怀中掏出文钱,那年轻人摆摆手,笑道:“小民观大人相貌英武魄气,必是沙场中人,小民便免费请大人一试,也希望大人可解掉此局,把满盘黑子挽救出水火之中。”
景翠手中拿着黑子,抬在棋盘之上,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却久久不敢落棋,额头似有些汗意,半响,他缓缓收回手中棋子,抬头望着那年轻人,一字一顿道:“这局有解否?”
年轻人点点头道:“既然摆出此局,自然有解。”
景翠后退一步,拱手道:“我便是司马景翠,却无力解开此局,请问士子,此局如何解之?”
年轻人拱手道:“原来真是司马大人驾到,大人,解此局的关键之处在……”
年轻人突然在棋盘上捡走了几颗白子,再放上几颗黑子,对景翠说道:“大人,你现在看此局的黑子局势如何?”
景翠紧紧盯着棋盘,点头道:“如此黑子基本连成一体,局势豁然开朗。”
年轻人笑道:“这不就解了么?大人何必如刚才一样纠结。”
景翠浑身一震,看了一眼棋盘,又看了一眼年轻人,再复看了一眼棋盘,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手拉起年轻人的手便走,年轻人大呼道:“大人,小民的棋盘。”
“不要了,我的府中还有更大的棋盘。”
景翠把年轻人强行拉进了府中,屏退左右,这才朝年轻人拱手弯腰道:“景翠方才唐突之举,请士子恕罪,不知士子名讳?师承何家?”
年轻人也拱手道:“小民陈嵊,师承云梦山鬼谷先生。”
景翠笑道:“原来陈子是鬼谷先生的门人,难怪可做出此局,又能以异于常人的方法破之,今日当真令景翠大开了眼界。”
陈嵊道:“此乃小技,当不得大家,大人谬赞了,陈嵊愧不敢当。”
景翠哈哈笑道:“陈子谦虚了,陈子之才,远胜于我,若楚能得陈子,当如昔日周得姜尚,齐得管仲也。”
陈嵊拱手道:“我自诸侯处闻言,因楚有两景,才致天下不敢轻视楚,齐魏不敢越境半步,强秦弃南不敢面楚,而只能东进与魏争,司马大人乃是楚之柱国,陈嵊素来敬仰万分,如今得见,果如传言一般。”
景翠放声大笑,把陈嵊请进座,沉吟道:“不知陈子对当前天下局势有何看法?”
陈嵊微微摇头道:“大人,请恕陈嵊无礼,天下大势,涉及众多,即便孙武复生,也不敢妄谈,何况在下一介草民,不过若以楚境而言……”
陈嵊顿了一顿,景翠说道:“此乃景翠的家府,不是王上的朝政,陈子但说无妨。”
陈嵊沉声道:“请问司马,谁是楚的最大敌人?”
景翠道:“与楚有大仇者,齐魏两国也,齐自春秋便与楚为敌,乃是百年宿敌世仇,楚人恨不能食齐人之肉,而齐人亦恨楚人寝食难咽,而魏乃从晋而出,国力强盛,亦对楚地虎视眈眈,稍有机会便有攻伐之举,除此两国外,燕国远在齐赵之外,无法加兵于楚,韩赵畏于强魏,而难分心,南越,巴蜀不过蛮夷之族,更不足道哉。”
陈嵊静静听完,说道:“司马对目前楚的局势明了,楚国有司马主兵,齐魏之流实不敢公然犯境,不错,齐魏是楚的大敌,是楚的心腹大患,但我认为,楚的命穴却不在此两国。”
景翠吃惊道:“陈子有何高见?还望不要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