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他看起来很颓废,而且心不在焉。
我们不需要为伯爵找一个好的继承人,不是么?
但你如何保证,一定能通过贵族院的审查?
这不是问题,北方战争已经足够那帮老家伙焦头烂额了,发生在南方偏远小镇上的贵族世袭,并不足以引起太多关注,只要不出太大纰漏,就足够了。
他的出生你有调查过吗,我可不想找一个浑身毛病的破落子。
他是两月以前被本地猎户救回来的,据称当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以他的年纪,在出产丰富的夜枭森林里挨饿,显然并没有什么过人天赋,应该不是魔法师,甚至不通武技。另外,据猎户所说,他当时的衣着非常独特,不似本国风格,但针脚细密,倒也不是普通人家。
那么一个远道而来,有过不错教养,但又没有天赋的人?
还有一件事,夫人,他醒来之后,教会了猎人制作腌肉及陶土罐头,解决了肉质保鲜问题,现在镇上的猎人已经不再低价出售鲜肉了,收入普遍增加了两层。
所以,也算知恩图报?
或许是的,不过猎人们并不认为他们的举手之劳,值得获取这样多。他们将多出来的收入,相当一部分给了他,所以您看,他现在可以整天泡在酒馆,而不用担心付账。
一点小手段,让自己衣食无忧,但之后便安于现状?
这么看起来,他似乎并没什么野心。
那么,你安排一下,下月带他去见伯爵,时日已经不多了。
兰度现在只想把自己灌醉,直到失去知觉,然后没准哪一次醒来,就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但是两个月以来,兰度已经失败过多次了,不同于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文字、建筑、食物,以及夜半清醒的时候,天空中挂着的七个月亮,都提醒着他身在何方。
确切无疑地是另一个世界了。而经历过两个世界的跨越,也让兰度曾经所信奉的理论、观点有了一些动摇。比如,自己如何在没有任何异状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界的呢?难道真有超脱于现实世界之上的神灵?选中自己是巧合还是注定?抑或者自己刚好在那一刻撞上了时空奇点?非连续时空的奇点理论还有待验证,难道自己就成了倒霉蛋小白鼠?
这些问题兰度没有答案,本来也不用过于纠结,但直到有一天,一个蹩脚的魔法学徒,在他面前露了一手。一段好似舞蹈般优美的手势之后,魔法学徒将一个炽热的火球捏在了手中,有温度,发光,更重要的是,除了光和热之外,兰度还感受到了魔法元素。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知觉,让人熟悉,亲近,甚至就好像肢体的延伸。
兰度试着想要验证一下,心念一动,火球在学徒的手中就要掌握不住。旁观者很自然地把这看成是魔法学徒控制力不足的表现,哄堂大笑。魔法学徒却非常紧张,在最终收起火球之后,已经汗流浃背。
有人在干扰我的魔法,魔法学徒断言,但大家都以为不过是借口。
兰度知道真相,却不宜辩解。
自己可能具有魔法天赋,只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兰度有过好奇,然后就无所谓了。
虽然魔法显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但兰度从来没把自己定位为超人,或者救世主,更何况,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兰度不想负责,至少不想对这个世界负责。
至于自己,兰度更觉得可笑,人对自己有什么责任?
世界,生命,原本就没什么意义,没任何客观价值或者目标,哪来责任?
当牛角杯再一次见底的时候,兰度终于感觉到一阵朦胧的睡意,这一次,又不知醒来何处?
埃伦·西斯伯爵是大陆上为数不多仁慈的人。
这一点从他的领民就可以看出来,与别处相比,小镇附近的居民大多能吃饱,并且能够拥有一定积蓄,这在阿诺斯帝国已经非常难得了。一般情况下,贵族并不承认贫民拥有财产的权利。领民的财产包括生命,都从属于其被管辖的贵族。
埃伦伯爵无意于夺走平民的财产,只以最低的税率征税,取消了各种劳役,甚至放弃了******。
埃伦镇的居民,都真心地颂扬着伯爵,并愿望他长命百岁。但遗憾的是平民,哪怕全世界的平民集合起来,也不是左右世界的力量。而这个世界的潜在规则之一,便是: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不是无代价的。
埃伦·西斯为他的仁慈付出了代价,仅在他这一代人,西斯家族被彻底边缘化了,封地沦落到连男爵都不如。若不是贵族院还要顾及脸面,以及避免大家兔死狐悲的联想,埃伦·西斯很可能连伯爵都保不住。
此外,贵族院无意取缔埃伦伯爵的另一个原因,大约也是因为他快死了。
由于在伯爵的任期内没有获得任何功勋,埃伦·西斯的继任者只能获得子爵,之后便是男爵,最后即泯为平民矣。所以,即使大家什么都不做,也能在三代之内,坐看西斯家族湮灭。
当然,还需要三代时间的前提是,埃伦·西斯必须拥有继承者。如果没有,那这个进程马上就可以完结。
埃伦有儿子,这所有人都清楚,但那是十年前。
十年前,伯爵宣称儿子外出游学,此后就再没人见过。这给了有心人丰富的联想空间,如果伯爵的儿子不存在了,或者不能及时赶回,那么伯爵的财产,富庶的埃伦小镇,以及他领下的平民,对贵族院也是一笔聊胜于无的财富。
虽然领地偏远,但埃伦镇临近的几个领主肯定不这么看,更何况还有数百位适龄少女,等待初夜临幸,埃伦伯爵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也是,尤其以近年来表现咄咄逼人的萨斯男爵。
埃伦·西斯闭此刻着眼睛,但左肋下传来的阵阵刺痛以及灼热,让他难以入睡。他试着将注意力转向别处,但每次总有两道绕不过的坎,像魔咒一样牵扯着他的思维。
其一,自己因何被害?作为一个日趋衰落的家族,一个偏远地区的小领主,自己身上可供图谋的东西并不多。而且,自从十年前,自己就已经淡出了帝国的权利中心,现在似乎已经不值得各方使出如此手段。
其二,自己身后的继承问题。虽然自己一直宣称儿子只是在外游学,但当初发生的事历历在目,那个强大的魔法师绝非善良之辈,他的用意虽不得而知,但既然是掳走而非邀请,想必不会是好结果。
这些年,埃伦·西斯也曾派人寻找,但限于日趋衰落的家族势力,以及对强大魔法师的忌惮,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更多的不过是保留着一丝心理寄托而已,仿佛只要还在寻找,就还存在希望。
但现在,时间已经不够了,埃伦·西斯所受的伤,以及附带的诅咒已经深入骨髓,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假如,自己的儿子不在了?
仅仅是在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让埃伦·西斯痛彻心扉。但他现在却不得不忍受着痛苦,趁着还算清醒的时候,为自己的继承问题及其下的领民做出安排。既然,十年都毫无进展,那么奇迹也不会发生在最后时刻。虽然,年轻的伯爵夫人和管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找到少爷,但埃伦·西斯理解这不过是种安慰罢了。
埃伦·西斯从不对自己的夫人抱有期望,但故事还是渐渐脱离了他的设想。
为伯爵安排一个不坏,但也不好的继承人?当康纳森回报的时候,埃伦·西斯气愤极了,几乎立刻想叫夫人过来质问,但片刻之后他安静了下来。
这或许是众多结果中,比较好的那一种了。伯爵有了继承人,家族成员的生活有了保障,领民有了归属,不至于被倾吞。而对于他们挑选继承人的标准,埃伦·西斯也瞬间理解了,如果伯爵的儿子过于出色,那一定会引起各方关注,其中的疑点就有可能被发现甚至利用;另一方面,从平民中挑选显然也不合适,从小的心性,环境的熏陶,太容易露出马脚。
“那么,康纳森,我的儿子长什么样?”埃伦·西斯,用一种嘲弄的语气发问。
“老爷,您是说酒馆里的那位?“
“还能有谁,我的妻子和管家已经迫不及待了,不是么?“
“在我看来,您完全不需要屈从他们,梅林女士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回来又如何,如果真有消息,她一定会提前传讯,而我的伤也不是她能治好的。“
一阵沉默之后,埃伦·西斯继续开口说道,“说说吧,那个醉生梦死的年轻人”。
“也许不是醉鬼,至少不从来是,清醒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清澈。”
“这么说他们枉费心机,然后走眼了?”
“他们只是略有心机而已,并无您的智慧。”
智慧?埃伦·西斯自嘲地想,那东西但愿自己从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