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首,春去秋来,绿了的群茵,红遍的牡丹。
一个人独自走在四月芳菲的门外,柳江的水,潺潺而往,崔浩的笔下,晴川历历,鹦鹉洲上,芳草萋萋。沙露涵汀,每一处,尽显春意盎然。活泼,自然,毓秀,神驰向往。同样的景致,在林徽因的笔下,笑声点亮了四面风,细雨点洒在花前。唯美,逸阳,真实。
在安静的地方,寻一角落坐定,泛舟而上,幽绿的湖水,荡起层层涟漪,纹波缓缓,恬浅自然,嫩条初绿,和着风,清影在江波上摇摆,远处不时传来踏青游人笑语呢喃。远处青烟,扑朔迷离,雾霭沉沉。
很多年后,常在回忆中尤想起这一抹场景。自然,在众人的眼中,多是喜欢这里的热闹与繁华。然而自己的心里,独独爱这一幽静出奇的绿,意识流里,习惯山居秋暝的平淡,纵横变换的风云总是难与朴实的生活相适。随即如此,也仍要做一介凡夫生活在世间,考量权衡的,是静动中的比占。
杨柳吐绿的人间四月,百花齐放,娇艳欲滴。流露的芳醇,心在生活间,需要一种懂得表达的情趣。把美藏在心间,时时向往,草长莺飞,山灵水秀,自然的清醇,清幽的环境,却已在现实中难得。意识里的热爱,要添一份情趣在其间。
天空出晴,阳光洒暖,戴上耳机,闭上眼,让一切尽情陶醉在静谧中。所有的时间里,只能够与自己静静地相处。
陷入抑郁状态后,很长时间都在有意的隔离人群,避免去人多嘈杂的地方,避免听暴戾的音乐,减少去商场的次数,不再和陌生的人接触打交道,也回避了大多的亲友。很多时候都极愿意一个人待着,在轻音乐中沉醉。轻松沉醉,才可见真实,轻松沉醉,才可完整无损。
随着时间的迁移,心情似乎有些许的转变。恐惧、烦躁、焦虑出现的次数有所下降,但却没有因为药物的作用全部消失。烦躁的时候很想冲出房间,在大街上疯狂的奔跑,过马路时,会没有耐心等待交通指示灯变绿,总想在急速穿行的车流中一头扎进去,以此结束生命。
夜晚失眠,起来一遍遍的看时钟指针的跳动,辗转反侧,突然在暗夜中一把打碎书桌旁的玻璃杯,听着玻璃触地的爆碎声,狰狞的笑两声,然后抱头痛哭。常常只有大哭,才能舒缓心中郁结,平复难解心绪。
第三次入院,接受第三套治疗方案。口服药度洛西汀换成文拉法辛,剂量有所增加,舒眠胶囊换成安神一号,中药里新加进一味黄连,常常喝完药,整个杯子都变成了黄色。点滴打的氯丙咪嗪,刺五加。
每天早晨,从八点开始输液,一直到中午一点才能输完当天所有的液体。氯丙咪嗪两秒钟一滴,输得太快起床后容易头晕。下午有电疗,医生会在头部的一些穴位贴上磁电片,打开仪器设置电量,通过刺激穴位神经,打通闭塞组织。电疗整个过程需要三十分钟,治疗室会播放太极音乐,有时候会在治疗中陷入深睡。
有好几次,在电疗室沉沉睡去,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在木地板上走,突然地板塌陷,整个人都掉了下去,往往在身体下陷时猛然惊醒,醒来看见昏暗的房间,电疗仪器亮起的指示光,一身冷汗,半天才能平复刚才的惊慌。梦见自己在深山里奔跑,后面紧追的是什么尚不清楚,总是在拼命的奔跑,奔跑,路暗而远,看不见一点的希望和光亮。常常觉得已经跑了很远,却在低头时,还似停在原地,内心的惊恐,焦躁从未远离。
十七天后,结束了第三轮的治疗。带着药物回家休养。回到家,也算悄无声息。加入生活的行列,虽然不懂关于“生活”这个词语的真实含义,却觉得一切都似在变得清明,走在马路上,再看眼前的景物,有时候会多一份静下赏析的心境,那是一种特别纯粹的享受心境。每当那个时候,总在想,是不是已经走出了阴霾。
十月的银杏树下,火棘红硕,一簇簇拥在枝头,英姿飒爽,秋风扫叶,踩在厚厚的银杏叶上,摘两颗火棘果放在掌心,想起陆游《之广都憩铁像院》里的两句诗:
少年志四方,故里了不思;晚知行路难,更觉游子悲。
一官始巴(上棘下火),剡曲归何时。
少年的快乐,是在内心真正的找回自我,年轻时经历些苦痛,受些挫折和磨难,对以后的人生会有很多意义。人们都是这样的思味和感慨,但往往有很多当事人自己,在挫折的路上跌倒就难在爬起,部分爬起的人,因在遇事的过程中受损,以至后来的路,也走的相当坎坷。诚然,能够在苦难中英勇崛出,并在日后的人生路坚持走完的,当属勇敢和积极,通常这是人们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闲来坐定,听着一首首清雅的曲子,细细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这一年,每一幕,都像是制作好的幻灯片,一张张弹在眼前,清晰,恍同昨日。深思与回眸,折射在生活里,猝不及防,应对的心态是否也能英勇承当。
第四次住院时已是冬至节气。连着下了两场雪,气温骤然下降。路边的树木枯瘦萧条,在瑟瑟的寒风中发抖。穿上在立夏时买的棉衣,带上帽子口罩。悠游漫步到医院。第四次的治疗,减去输液电疗。采用针灸扎针的方式,细长而软的银针扎进穴位,转几下,然后在另一穴位下第二针,断断续续的下针。凡进针的穴位,都会感觉到酸胀而麻,分时段转针,一个小时之后拔下。从来对中医的人体构造图和穴位知识都一无所知,没曾想在针灸的半个多月里,竟也模模糊糊的记住了类似足三里,三阴交,内关,外关这样的穴位位置。
拔完针的一个小时里,要在被子里捂着,冬天寒气重,如果针孔开着,很容易受寒气侵袭,通常在床上躺一会,等待针孔闭合后,才可起身穿衣去户外闲转。冬天的太阳光格外稀奇,室外凛冽的温度总是人难以接受。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打开窗,马路上车辆的噪音即刻充斥而来,随即进来的,还有窗外的寒气和冷风。医院的暖气比其他地方供暖的时间都要提前,停暖的日子也通常会延后,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医院病人体质的考量。
在病房待久了,会感觉大脑迟钝,反应缓慢。在一个地方静静地待着,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没有治疗的时候,会发呆,有时候坐在走廊椅子上,细细观察楼里的病人的表情,从远处看,静思的人通常目光呆滞,这其中的很多,以老年人居多。男病号服是蓝色竖条纹,宽大肥硕的棉布裤子,经过重复的清洗和消毒,烘干后送达护士站,由护士分发给每一个新住院的病人。每套衣服,只在出院的时候会被换下来,回收,重新清洗,消毒,然后供下一位病人使用,由此循环,可持续利用。
在医院的长廊上走,墙面上张贴着各种疾病的初发病症提示图,图册后面通常会附上对症的治疗方案。有的采用药补有的选用食疗,双管齐下,从源头斩除病患。
众多疾病中,大都有病毒病菌癌细胞对应的靶器官,唯独精神方面,诸如抑郁、焦虑、狂躁、分裂症等等,病史非常复杂,治疗起来也相当的艰难。这在很大程度上与病人过去经历的事情,及从小的性格有很大关联,除外,病人对心理医生的选择上,也会占一些因素。如果想让病人接受治疗,医生首先得要取得病人的信任,通常在博取信任的过程中,会费很大周折。
很多心理医生,在与病人第一次接触时,都会遇到被病人强烈排斥的可能,狂躁型病人尤其甚。一般这类型的病人,在刚入院时,情绪的控制,是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狂躁病人不会过多的为他人考虑,情绪暴躁时,出手伤人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自己坐在走廊时,正好碰见一个刚刚被送进医院的狂躁病患者,上去四五个男医生,费了很长时间才将她安抚在病床上,护士急忙忙赶过来,给病患注射一针镇定剂,没过多久,那位病人就陷入安睡状态,而后主治大夫才腾出时间和病人家属进行交流,通过谈话,寻找发病源头,准备治疗方案。
自己坐在走廊旁,静静地看完眼前发生的一切,内心想的什么,如今也不大记得清楚。从前听过一个词语“感同身受”,如果将自己与那位病人的痛苦相比,虽然同处在一个沦陷的痛苦中,虽然都难以自拔,却仍无法找到关于感同身受的任何一种可能。毕竟每个人的感觉,都只在感觉的意识中,只属于当事人自己,旁人是无法替代,也不能够去代替。
抗抑郁药物,既有耐药性,也有抗药性。服药过程中几经折转,情绪总也反复无常。有时候异常安静,持久的沉默无动于衷;有时却暴躁愤怒霹雳如火,嬉笑怒骂,常常在一时一刻间发生。极其难过的时候,会做一些自伤的行为,通常情况下,不会自己去主动制止危险事态的发生和演变。痛苦不能自拔时,会对自己下狠手,以自杀结束生命。
大脑意识里,对疼痛没有感知,对人也会忘记情感和情感之间的联结。通过残忍的伤害自己,来报复身边的人,是心里扭曲的开始。
还记得冬雪夜,一个人难过不能自持时,用针猛烈扎胳膊的情景。细锐的长针一次次扎进肉里,拔出时冒出一粒细小的血滴,扎进去很多针,然后拔出来,看着那些粘在胳膊上的血点点,一个人在房子里狰狞的笑,痛苦而麻木的自残自伤。
服药的过程中,有很多时候,都在怀疑那些抗抑郁药物的药效,吃进去很多药,却仍然在一种极端的状态里走不出来,不能去过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在内心里一遍遍的质问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救?
断续住了几次院,只有在最后的一次针灸治疗中,似乎获得了一丝轻快和自在。每一次银针从眉头拔出时,都觉得头脑清醒放松,好似所有的淤积在眉头的烦恼,全被连根拔走一样。手腕处的穴位忘记叫什么了,每次在手腕处也会扎好几针,转针,拔针后,突然会感觉身体的脉络神经都被打通,全身的拥堵,片刻间得到疏通。每当那个时候,总觉得人如新生。
从此逐渐相信,并且深信中医之道的妙用。判别表里,寻根究底,终得奇效。所谓阴阳五行学说,自是有存在的道理,天人合一,阴阳平衡,身体强健,寒热无法入理,自然健康无扰。
第二场雪后,温度渐渐回升。十五天后,办结出院手续。走在路上,阳光洒下,心情愉悦随之上路。曾经那些阴晴未定的变数,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归宿,不再怅然,不再彷徨,对于未来不可知的世事,亦不再有丝毫的担心和惶恐。感觉一切已经走上了正轨,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