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汉回来了,带着一个南方的女人,粗犷的脸上络腮胡密密麻麻,依旧遮不住铁汉得意的笑。女人很单薄,看到乐天连头的不敢抬,羞涩中又带有一丝畏惧,陌生的京都,谁都会三分畏惧,更何况只是一个被海盗屠戮了村子,侥幸外出活下来的苦命女人。
直到第一楼的女人们拿着自己心爱的首饰、衣物送给这个叫珠儿的女子时,她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京都的温暖。繁华声不绝于耳,后院却安静的很,铁汉痛快地洗了个澡,拿起一块儿糕点,牛嚼牡丹一样塞进嘴里,满脸的享受,珠儿也小心翼翼的拿起,却迟迟不敢放进嘴里。
铁汉看着珠儿,说道:“你别看我的年纪都快当他叔叔了,也不管他什么身份,你就记住,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这就是我家,虽然我很少回家,但是以后肯定会经常在家。”
珠儿和铁汉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八九的样子,很明显,这个苦命的女人还没嫁过人,尽管有时候言行举止中有些装模作样的老成,但是绝对是个好女子。
铁汉看着珠儿,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絮絮叨叨,像个女人,“乐天见你得叫嫂子,一个国相的外孙的嫂子,这身份不埋汰你吧。”
珠儿的手捏着糕点,糕点上已经有指印,可见其紧张。
乐天和铁汉谈话时,珠儿很自觉地去了自己的屋子,此时除了狗蛋,没有人可以在场。
“南面的边军里有些人是十几年前发配过去的,当时他们有一份名册,记录了所有曾经关在典察司的犯人,还有后来典察司把人送去的牢狱,都记载的很详细,很可能有雪姨。”
“那名册呢?”乐天对于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想知道,即便只是一份名册。
“名册在兵部备案,我去卷宗房找了,并没有。”铁汉有些遗憾,兵部的卷宗房算是最有可能有那份名册的地方。
没有,意味着线索的中断,中断之后的线索就不叫线索,只能称为死胡同,或许是有人故意将胡同堵死,但是没有证据,没有名册,就意味着空谈。乐天仰起头,长长的吐了口气。失望之情,写在脸上。突然间乐天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看着铁汉的双眼变得狂热起来。
“你去过典察司没?典察司或许会有。”
铁汉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那地方去了也见不到,典察司的卷宗只要事情结束,必然记入史官的书内,卷宗也随之销毁。”
“那就是说没希望了?”乐天看着铁汉,认真的问道。
铁汉看着桌面,手里的花糕默默的变了形状。
“不试试,怎么知道!”
人世间很多事情其实都这样,不去尝试,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滋味,是苦是甜,是香是丑,只有迈出那一步,才能发自内心的体会到个中滋味。如果蚂蚁不去尝试搬运,它如何知道一个卑微的生命群体,竟然可以撼动体积是它几万倍的东西,小草如果不去生长,它头顶上的顽石是绝对不会大发善心,让开缝隙中阳光的距离,乐天如果不去尝试,那便不知道名册是否还在。
典察司是个很肃杀的地方,从大门口斑驳的牌匾就能看出来,先皇御赐的匾年头有些久,牌匾都快老了,典察司还存在着,只是牌匾年轻时那些陈旧的往事,都被封存在某些地方,这个地方叫旧档房,门上的鲁班世家定做的青铜大门厚重无比,锁上的机关更是复杂,包不救当着乐天的脸拨了十来下,数字的组合乐天记得很清楚。
“不要试图去记住,出来的时候还需要拨数字,那些数字不会让你看见,那些才是下次进去的钥匙。”包不救说着,便吩咐手下推门,十个人站在门中央,一起用力,典察司的手下都是些文武双全的人才,但是直到他们的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上红的发青的时候,青铜门才缓缓动了起来。
门开,光线扑门而出。旧档房内没有火烛,只有数十颗明珠,拳头大小,均匀镶嵌,恰好能看到所有的角落。包不救按了一下某个机关,门缓缓关上。虽然多年没有人再进过房内,书籍档案上面竟然没有一丝灰尘,也不见任何潮湿的痕迹,鲁班世家的手艺,不论是任何人,都不会轻视,轻视这个家族的结果,往往是敌国会拥有一两种战争中可以左右胜负的利器。
档案按照年份分类,最近的档案在八年前,以此找去,唯独没有乾历元年前后的卷宗,卷宗就在那里,却找不到最想要的。乐天的眼中充满无奈和不甘,铁汉的拳头早已握紧,汗珠从额头上沁出,落下,滴在地板上,清脆有声。旧档房内,鸦雀无声。
包不救看着两个晚辈的神情,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他不会去管过去的事情,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只有现在。
明珠的光线没有任何刺眼,如同繁星一般点缀在屋顶,包不救看着浩瀚的卷宗,突然好像记起来一些事情。然后在查看卷宗的桌子上翻了一下。
桌子就在那里,安安静静,上次翻看卷宗的人在桌子上陈列了十来本卷宗,却没有收拾,包不救自然知道上次进来的是谁,如果不是闯入旧档房,包不成也不会被迫出家,儿女情长本就是少男少女的心病,想通了自然就释然了,出家本就是流放。
最底下的卷宗被翻了出来,卷宗寥寥数语记载了一些事情,孟星魂不从,腐刑,大儒王缺不从,下绝地……卷宗的最后,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引起了乐天的注意:国相之女被东海浪人所掳,踪迹未知,最后出现在绝地。
这些信息里重要的并不多,但是乐天绝对很需要,还有一个关键:绝地。卷宗中有一份是陈年的卷宗,灰黄的纸张,黑线密缝,乐天翻开,一页页搜寻,第八十页时,终于有一个关键的信息出现了,绝地:雪国之南,冰河以北,前朝旧狱。旁边有一行备注,备注很明显,字体和卷宗的完全不一样,似乎专门是为了让人看到。
粗犷豪放的字迹,有着说不出的复杂,虽然豪放,但却收放有秩,丝毫没有任何狂野到没有边际的意味。
乾帝元年,宦官纵火,绝地覆灭,生还者寥寥,王缺为一,人不似人,他者,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