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则认为宇宙万物和人都是上帝创造的。“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圣经·创世记》1:1。《旧约》认为宇宙万物是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上帝创造的。宇宙万物被造出之前,不仅具体的物质不存在,而且连抽象的观念也不存在。只有上帝和他的“道”(逻各斯)及他的“灵”。上帝通过他的“道”来创造一切。基督教继承了犹太教传统,保留了犹太教关于世界起源的看法。不过,《新约》强调创造是由“三位一体”的上帝来完成的。《约翰福音》说:“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这道太初与上帝同在。万物是藉着他造的。”《圣经·约翰福音》1:1-3。“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能看见的、不能看见的,或是有位的、主治的、执政的、掌权的,一概都是藉着他造的,又是为他造的。”《圣经·歌罗西书》1:16。人也是上帝创造的,在创世的第六天,上帝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圣经·创世记》1:26。于是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出人类的始祖亚当,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于是,亚当有了生命。由于人是上帝照着自己的形像造的,因此,人又有别于自然界其它受造物,上帝把造出的各种飞鸟、走兽,带到亚当面前,亚当逐一为之起名。上帝给了人自由,“并赐给虔敬人智慧”《圣经·德训篇》43:37。上帝赐予人的自由,既是人享有的权利,又是人承担的责任。人一旦有了自由意志,就要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在《圣经》里,不是上帝使人类的始祖亚当堕落,而是亚当自己选择了不听上帝的禁令,偷吃“禁果”而犯罪堕落。上帝在亚当堕落的同时使亚当知善恶,这表明上帝造就了自由的和有认知能力的人,人因堕落而与上帝疏远,但人唯有靠上帝的恩典才能得救。
而道教“人论”的核心乃自然主义的人性论参见卓新平:《神圣与世俗之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40-41页。它突出了自然人性和人在自然之中,强调天道自然,道贯天、地、人,人乃自然的一部分。人从根本上乃由道而生。道教将人视为自然的一部分,让人顺应自然。人若脱离自然则既不能生存,更不会幸福。所以人不能违背自然,而必须效法自然。但道教对自然之人并不抱否定之态度。只要人顺应自然,与万物共存,同天地合一,就能体现其“德”、“朴”的自然界本性,从而返朴归真,回归永恒生命之道。
基督教认为,人是按上帝的“形像”造的,在上帝创造的世界中,人不能抽离上帝创造的世界而存活,人与世界在本体上连结,相互感通。在这里,人不只是面对世界,更是面对创造世界的上帝。基督教的人观将人置于上帝所创造的广阔天地之中。
道教的“道”化生天地万物后,也作为万物的本体内在于万物之中。《西升经》说:“道非独在我,万物皆有之。”《西升经》卷下,《道藏》第11册,第510页。王玄览《玄珠录》也说:“道能遍物,即物是道;物既生灭,道亦生灭。为物是可,道皆是物;为道是常,物皆非常。”《玄珠录》卷上,《道藏》第23册,第621页。从即物是道来说,物既有生有灭,道亦生亦灭;从为道是常来说,物皆非常,而道不随物的生灭而永恒存在。王玄览把道分为“常道”与“可道”。“常道”产生天地,“可道”产生万物。道是“常道”与“可道”的统一。《道门经法相承次序》认为:“一切有形,皆含道性。”《道门经法相承次序》,《道藏》第24册,第786页。《道体论》也认为道与物相互为体,“就体实而言,物即是道,道即是物”《道体论》,《道藏》第22册,第884页。陈致虚《金丹大要》把道分为先后二种,谓无名无形的先天之道化生出天地万物之后,则“道也者,乃行乎其中也”《上阳子金丹大要》卷十三,《道藏》第24册,第51页。即表现为后天万物中一阴一阳之道。清代全真道士刘一明《修真辨难》更进一步从体用角度将先后天之道统一为一体。“一阴一阳之谓道,是就道之用言;无形无象,是就道之体而言。太极未分之时,道包阴阳;太极既分以后,阴阳生道。”“道者阴阳之根本,阴阳者道之发挥。所谓太极分而为阴阳,阴阳合而成太极,一而二,二而一也。”《修真辨难》,《藏外道书》第8册,巴蜀书社1994年版,第471页。
道教一方面讲天地万物和人同根、同源,都是道化生的;另一方面,道教之“道”也被人格化为神,这样,道化生天地万物,也被表述为神创生万物的过程。南北朝时期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关经》说:“老君者,乃天地之根本,万物莫不由之而生成也”;“太上老君乃为元气之父母,为天地之本根,为阴阳之祖首”《太上洞玄灵宝天关经》,《道藏》第19册,第925、926页。南朝刘宋时出现的《三天内解经》说:“玉女生后,混气凝结,化生老子。……老子者,老君也,变化成气。天、地、人、物,故轮转而化生。”《三天内解经》卷上,《道藏》第28册,第413页。在这里,“气”化生太上老君,而太上老君又变化成“气”,进而化生天地人以及万物。杜光庭的《道德真经广圣义》说:“老君生于无始,起于无因,为万道之先,元气之祖也。无光无象,无音无声,无色无绪,幽幽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弥纶无外,故称大道。大道之身,即老君也。万化之父母,自然之极尊也。”《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二,《道藏》第14册,第316页。宋代谢守灏的《太上混元老子史略》也把太上老君看作是化生天地万物的“道”,“太上老君乃元气之祖,万道之宗,乾坤之根,本天地之精,源混沌太无之中,凝自然之真而为体,广大无边,应化莫测,非阴非阳,能微能彰,不古不今,不存不亡。常于无量劫运之端,太初太易之前,肇布玄元,始而生太极,判太极于三才至劫,终于六合,俱消混沌为一,又复分判,凝轻清以为天,积重浊以为地,阳精为日,阴精为月,日月之精为星辰,运行四时八节,安镇名山大川”《太上混元老子史略》卷中,《道藏》第17册,第895页。尽管道教也言太上老君创生天地万物,但太上老君与道一样,化生天地万物的过程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杜光庭《道德真经广圣义》说:“自然者,大道元气,造化自然,强为之容,即老君也。虚无为体,自然为性;莫能使之然,莫能使之不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不然,故曰自然而然。……老子体自然而然。”《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二,《道藏》第14册,第316页。因此,道教认为“太上老君”创生天地万物,与之讲“道”、“气”化生天地万物,或由“一”所产生天地万物实际上是完全一致的,都是一种自然而然地化生天地万物的过程,这与基督教上帝以自己的意志创造世界的过程是不同的。
基督教生态神学认为上帝既创造了一切,也存在于创造过程和受造物之中。上帝创世后,并未隐退,而是继续护佑着这个世界,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正如《诗篇》第139篇所言:“耶和华啊,你已经鉴察我,认识我。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你从远处知道我的意念。……我往哪里去,躲避你的灵?我往哪里逃,躲避你的面?我若升到天上,你在那里;我若在阴间下榻,你也在那里。我若展开清晨的翅膀,飞到海极居住,就是在那里,你的手必引导我,你的右手也必扶持我。……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奇妙可畏。你的作为奇妙,这是我心深知道的。”《圣经·诗篇》139:1-14。上帝不仅临在人间,也临在自然万物中。“耶和华啊,你所造的何其多,都是你用智慧造成的,遍地满了你的丰富。”《圣经·诗篇》104:24。对于宇宙自然的运作,上帝是直接参与者,自然秩序也是由上帝建立的。“上帝创造万物之后,并未丢弃它们,或把它们委诸命运或偶遇,而是照他圣善的旨意掌管它们,所以世上万事没有一件不是他所指派的。……他用慈父的心看顾我们,用他的权能掌管万物,若不是出于我们所完全信靠的天父的旨意,一根头发(因为它们都被数过了),或一个麻雀也不能掉在地上;又确信他控制魔鬼和我们的一切仇敌,他若不准许,他们便不能伤害我们。”《比利时信条》(1566年),《历代基督教信条》,汤清编译,香港基督教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5版,第136页。上帝“是万物的创造者、维持者和支配者”JamesMGustafson,TheologyandEthics,Oxford:BasilBlackwell,1981,p236。天上地下和万象中的万物,都为这永恒、全能的上帝所维持、管理。
其次,在万物生成模式上,道教的道生万物的模式,无论是《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王弼:《道德真经注》,《道藏》第12册,第283页。、《悟真篇》“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生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修真十书悟真篇》,《道藏》第4册,第725页。还是《灵宝度人经》卷二十所述道化神、神化气、气化形,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内丹学虚(道)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生形的生成模式,都是一种渐生性的万物生成模式,视道为始原元气或以道为元气本源。这种宇宙生成论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过程,它与基督教上帝创造天地万物的模式是完全不同的。基督教《创世记》说上帝在六天之内通过“圣言”,即“道”创造了宇宙万物。“创造之工乃是上帝用他有权能的话,六日之内从虚无造出万物,并且都是很好的。”《韦斯敏斯德小问答》(1648年),《历代基督教信条》,汤清编译,香港基督教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5版,第374页。每一种受造物都直接与上帝发生联系。与基督教的宇宙论不同,道教认为万物的产生是内在于世界的“道”运行的结果。宇宙万物有一个“化生”的渐进生成过程,是由道制约的无始无终、循环往复的过程,这种万物生成模式,包含了万物生成、转化的过程。一阴一阳谓之道,万事万物都是在这种阴阳消长中产生、变化、发展的。从生态学世界观去审视,道教的万物生成模式揭示了物质生生不已和循环不息地再生的规律。
三、道教与基督教的神人关系
道教以抽象、神秘的“道”为最高信仰,奉“三清”为最高尊神,崇拜神仙,有着庞大而完整的神灵体系。由先天真圣、后天仙真和道教民俗神组成。广义的先天真圣既指出现于天地未判之前的神灵,又指天地初判后的自然存在之神张志坚:《道教神仙与内丹学》,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5页。他们都是太上无极大道之道气直接化生的,如“三清”、“四御”、“太乙救苦天尊”、“二十八星宿”等;后天仙真是修炼得道、长生不死之人,如黄帝、彭祖、八仙等。神和仙构成了道教等级制的神灵体系,这些来源各异、层次不同的神仙都有着长生、逍遥、至善等共同特征。在葛洪眼里,神仙完全超脱了自然力的束缚,也不受社会力量的限制,葛洪说:“夫得仙者,或升太清,或翔紫霄,或造玄洲,或栖板桐,听钧天之乐,享九芝之馔,出携松羡于倒景之表,入宴常阳于瑶房之中。”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89页。然而道教中人神同质,人不是神仙创造的,人与神仙都来源于道,因此,道教的神仙和人之间并没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神仙对于人来说并非可望不可及,神仙是人修炼而成的。“奴婢贤者得为善人,善人好学得成贤人;贤人好学不止,次圣人;圣人学不止,知天道门户,入道不止,成不死之事,更仙;仙不止入真,成真不止入神,神不止乃与皇天同形。故上神人舍于北极紫宫中也,与天上帝同象也,名天心神。”王明:《太平经合校》,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22页。表明人经过自身的努力,修身得道就可以成为仙真。这与基督教的神人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人不可能超越神完全不同。基督教中神是神,人是人。上帝是造物主,人是受造物,人神不同质,人永远不可能通过自我的修身、完善而成为上帝,人蒙上帝救恩而得救。但是人与上帝之间可以沟通并且人对上帝负有责任和使命。
基督教是绝对的一神教,上帝被奉为宇宙间的至上神,一切从上帝出发,又以上帝为归宿。而道教是以信仰“三清”为主神的多神教。魏晋时期,太上老君已经是道的化身,元始天尊的形象也在魏晋时初见端倪。《太真科》谓元始天尊“居上境为万天之元,居中境为万化之根,居下境为万帝之尊。无名可宗,强名曰道。”张君房:《云笈七签》,中华书局2003年点校本,第19页。南北朝以后元始天尊渐为道教最高神,他和太上老君、灵宝天尊,“三号虽年殊号异,本同一也”《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章经》,《道藏》第5册,第843页。都是道的人格化。除奉“三清”尊神之外,道教还有各种天神、地祇、人鬼及众多的仙真,可以分为天上、地下、人间三大类。在天上,除了有主管“三十六天”(即大罗天、三清天、四梵天、无色界四天、色界十八天、欲界六天)的神灵之外,天上的日、月、星、辰等都各有神仙;在地下,有居于不同地层的三十六位“土皇”张君房:《云笈七签》,中华书局2003年点校本,第505页。;在人间,洞天福地有神仙居住,各种自然物中也有神仙。这些神仙掌管着所属的区域以及各种事物。此外,人身体的耳、目、心、肺等部位都有神灵各司其职进行管理,《黄庭经》中就言及许多“身神”管理人体。道教在唐宋元明时期的发展进程中,不断构造出新的神灵,不断吸纳民间俗神进入道教神系,从而形成了颇具特色的道教神灵体系。神仙的主要功能就是满足人对现世幸福生活的祈求。
道教官僚化的神仙观也与西方基督教有一个全能的上帝观念不同。在道教神仙系统中,神仙是有尊卑贵贱之分的,而且等级极其森严。葛洪引《太清观天经》说:“上士得道,升为天官;中士得道,栖集昆仑;下士得道,长生世间。”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第76页。他把神仙划分为上、中、下三个品级,接着又说:“朱砂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茹芝导引,咽气长生者,中士也;餐食草木,千岁以还者,下士也。”同上,第287页。“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同上,第20页。齐梁之际陶弘景说:“三清九宫,并有僚属,例左胜于右。其高总称曰道君,次真人、真公、真卿。其中有御史、玉郎诸小号,官位甚多也。女真则称元君、夫人,其名仙夫人之秩,比仙公也。……凡称太上者,皆一宫之所尊。又有太清右仙公、蓬莱左仙公、太极仙侯、真伯、仙监、仙郎、仙宾。”《太平御览》卷六六二引《登真隐诀》,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册,第2955页。他仿照人间的等级制度构造了道教的神仙谱系,认为“虽同号真人,真品乃有数,俱目仙人,仙亦有等级千亿”《洞玄灵宝真灵位业图》,《道藏》第3册,第272页。他在《洞玄灵宝真灵位业图》中,第一次给道教诸神编制了一个神谱,按七个等次将道教的3000余名神仙安排了一个序列,神所应尽的义务以及召神为人服务的能力各不相同。道教斋醮法坛神真的排列方法,是按天神、地祇、人鬼分别供奉,体现出尊卑有序的原则张泽洪:《道教斋醮科仪研究》,巴蜀书社1999年版,第2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