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放下的,可偏偏不能如愿。因她分不清是与非,矫与正。那些影像会自由组合,组合成前后完全颠倒的故事与序曲。她想要知道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她越较真,便越迷失。最后,她将自己裹进了那样纷烦错乱的剪影中,出不来。
困住她的不是记忆,而是她脑中错乱不堪的想法。
我对她说:“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没见过这样的案例。其实,”我看了她的脸色,斟酌着言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呢?”听了她的叙述,我觉得她有些多此一举,明明不是非做不可的。
她却果断摇了头,“你不是我,自然理解不了我的苦痛。”说到此处,我看见她了薄唇,那两片早没了血色的唇瓣被她咬唇牙印,有种诡艳的错丽。
是的,我不是她,我不能理解她的苦痛与心情。但为何,我心中也有种种苦涩呢?
我们心内的苦痛很容易被旁人类似的情感所勾起,辨不清是非的人便以为那是旁人令你不开心,其实,你错得离谱。
司梦说,她非要寻回记忆,只是想弄清自己的记忆。
两者有不同的地方吗?
我不懂,只要她懂。
我将编钟举于手中,愣住了,迟迟未动手。
“小君放心,与你一同来的那一位,环儿会照料他。”
我看一眼司梦,复又低头看我的编钟,其实,我才不是担心珠宝盒呢,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我纠结的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纠结什么。
“此去小君定然不会后悔。”自轮回编钟内放出的光芒将我吞没前,我仿佛听见司梦说了这么一句话。
司梦说她脑中只有纷烦错乱的情节,她看不清也看不透真实发生的事。我看得见,上一回的梦中梦里我所见到的那个嫁衣如血的女子,便是司梦。
我觉得她给我下了一个套,初初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听罢我的话,她不语,只拿一双清亮的眼看着面前那对男女的红衣似血。这是我第一次同雇主一起入到轮回世间,心中,是说不出的玄妙感觉。
世间凡人看不见我同司梦。
我同司梦便大大方方看那热闹的人群,看那满堂宾客,看那交首行礼的新郎女新娘。
轮回编钟一下便将我们送到了喜宴的当场。
在满室喝彩与哄笑声中,礼成了,新娘子便送入了洞房。
新娘一声火红嫁衣,隔着盖头,我看不见她的脸,但看身影却是熟悉的。
“有印象吗?”我问身旁一语不发的司梦,既问人,也问事。她依旧不语,也不知听懂了我的说辞没。
新房内,新郎揭了盖头,露出新娘莹润俏脸。新娘本低了头,随着新郎的这一动作,她抬了头,一双水光灵灵的眼便对上了新郎的眼,新郎眼中是避无可避的欣赏与惊艳,还有深深的疼惜。嗯,我没有看错,那新郎的眼神,我常常从那个人身上见到。一想到那个人,我的心便沉了下来。
身旁九未做声的司梦“他”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她神色玄妙,看不出个因为所以,只那双眼中波澜闪动。也不知她说的纠结是“她”还是“他”。
相较于新郎的热情,新娘子则只是淡淡抿嘴一笑,少了几分惯常新妇的娇羞。
新房内只新娘与新郎二人,入目所及是一片红色,红的亮眼,红的刺目。新娘子是个美人,新郎亦是少见的一表人才。这样喜庆的场景里,我却偏偏觉着有哪里不对劲。
在新娘子淡淡的一笑里,新郎的神色变了,那样复杂的神色,看得人心里一抽一抽的。我便做出了胳膊肘拐司梦的动作,“那个……是你丈夫?”
我以为她不会回我,没想却得到了她的回应,她说:“或许是吧。”
新郎就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他居高临下立在新娘面前,明媚烛光自他身后投射过来,高大的阴影将新娘娇小的身子团团笼住。新郎的脸便看不真切了。
新郎揭开新娘的盖头,便只是呆呆看着么?本小仙虽未成过亲,却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淡然的新娘子脸上都出现了异色,终于,那容颜俊朗的新郎说话了,他说:“咏思,我会等你。”
一声似叹息。
我想,我知道不对劲的感觉在哪里了。上一回,我在梦中所见的场景里,让一身嫁衣似血的咏思追去长亭古道的,不是这个男人。
周咏思嫁了两次?
那么,这一回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我试图从司梦处寻得答案,未果。
那一边,端坐于床上的咏思睁大了眼,她有一瞬间的失态,她低了头去,再抬头时,眼里已没了任何不该有的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干巴巴,“你都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温煦,“嗯,我都知道了。”
周咏思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一种迥异于新娘看新郎的眼光。她敛了目光,“你既已知晓,为何……”
“为何要娶你?”男人在咏思身旁坐下,那是新婚夫妇的婚床,此刻,那床上布满了象征如意与吉祥的大小坚果。他便捻起了一颗什么,置于光线明亮处。是一颗大红枣。盯着那大红枣看了一瞬,他侧首,那里是咏思静谧美好的侧脸。男人一笑,“楚江之虽是我的兄弟,但我娶你绝非为了他。”
咏思眼中有亮光闪动,只需一个侧首,她便能看见身旁男人深情的眼,那眼中的情愫,即使是外人,也能感受到其浓厚程度。但是,她只坐在那里。她垂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在等她开口说话,却又不逼她回应。照例说该是尴尬的境地,他们之间,却只有静默的沉寂。
终于,她开口了,她依旧未看他,她说:“昌辞,现在,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被唤作昌辞的男人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脸上带了笑意,“咏思,这个答案已比我预期得好上太多。”他似在叹息,“我裴昌辞是乘人之危了,可我不后悔。咏思,能得你这句话,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你没必要这样。”咏思道。
裴昌辞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其实,那里本就平整,也许,他需要的仅是这样一个动作。他的视线投向那桌上燃了一半的龙凤喜烛,那里,火光跳耀,映得喜房内明明暗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咏思,我是商人,商人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话虽如此,可裴昌辞却一直在做那吃亏的行径。
娶了新娘子,他未碰她,他说会待她准备好。
新娘子坦言心中有别的男人,那男人还差点成了她的丈夫,他却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不强求她忘记。
这样的男人,是体贴,还是自负呢?
裴昌辞乃世家豪门子弟,却并未出仕。裴家世代忠良,到了裴昌辞这一代,裴父官拜宰相,裴昌辞上有一个大哥裴景辞,裴景辞比裴昌辞大上三岁,他继承了裴父衣钵,年纪轻轻便成为天子近臣,前途无可限量。处在这样的家庭中,裴昌辞却成为了一个商人,且是大燕帝国最大的皇商。
裴昌辞娶得户部尚书长女周咏思,因着裴昌辞的所为,这本是一门高攀的亲事。奈何户部尚书爱女曾经嫁过人,虽然是未遂,但也有碍了名声。是以,这一门亲事,在大燕帝国的民众看来,还是般配的。男方女方都有那么些抹不去的瑕疵,那么,也就无所谓谁嫌弃谁了。
夫妻之间,也讲求个平衡之术,裴家的昌辞与周家咏思的这一番结合,竟也意外得合了拍。这一对夫妻,相处融洽,是那相敬如宾的楷模,至少,在外人看来。
裴家男人爱妻,这似乎是个世代以来打不破的准则,本以为裴昌辞会是奇葩,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作为商人,在利益面前,他更有机会接触到各色诱惑。然而,大燕民众看到的结果却是,自打裴昌辞娶了那周氏,便真真是再也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将那完美夫婿演绎得十成十。
裴昌辞年纪轻轻便赚得了万贯家财,更难得的是,他眼光独到,凭借着世家子弟的身份,成功打入大燕皇城的政治圈中。以一介商流身份,结识了不少官场中的权贵,其中,又以青年官宦居多。
裴昌辞有难得的好人缘,但其实,他的至交好友不多,加起来也只寥寥几人。其中,便有那三年前被贬出京少年将军楚江之。
楚家一门忠烈,楚江之更是少有的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累立战功。若长此发展下去,前途是不可估量的。却没想,在楚江之正值意气风发的时期,他,被贬去了那荒蛮之地,归期未知。
据说,楚江之之所以被贬,是因他得罪了皇后。
这大燕帝国新帝册立的皇后,年轻貌美,是那户部尚书周家的么女。
而楚江之遭贬谪前,差点就娶了皇后的姐姐。皇后的姐姐,周家长女,名咏思。
如今,咏思已嫁做他人妇。
这一段往事,三言两语可道清。但其中的辛秘与过往,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