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盒就现出了虔诚而又畏惧的神色,“就是此处了。”小矮人道。
我见他脸上表情实在古怪,问又不好问,心内便有些发憷……
“跟在我后面。”冷不防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抬眼时,那人已走到了最前面。
“唉,等等!”我近来愈发觉得这人其实蛮任性啊!怎么能让他孤身犯险呢?这么想着,我心内陡得升起一股正气,怕个什么呀!蹭蹭蹭就跑上去了。
此处……有些眼熟。
我去看尧光,他眼神闪烁,脸上也是莫名神色。我们视线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那一抹惊诧与似曾相识。
门内是一处温泉。温泉乃由活水灌注,泉眼处不断有新鲜水源上来,泉水叮咚。
温泉上方,那正中的某处,有一个被金白色的光芒所包裹的身形。
“离渊帝君?!”
“是离渊帝君的一魂与一魄。”我听见尧光的声音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还有些因了意外的尖细。我就下意识回头看身后,矮人们并未进得门来,他们匍匐在门外,是敬畏,是恐惧……仿佛此处是雷池,他们不该跃进一步。
转过身来,却见尧光已走去了温泉池畔,他同离渊帝君离得好近,近到几乎融为一体。
“尧光!”我喊他,不知为何,心中就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尧光本全副心神放在那高处的帝君身上,听到我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青儿,过来。”他朝我招手。
待我来到近处,尧光伸手,我便被他拉进怀里。我同他就将将站在温泉池边,水汽氤氲中,仿佛一动,便会跌下去。
尧光示意我看上方。
因了心内不平的预感,其实,此刻,我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身后那人身上。可身后那人恍若未觉。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儿,有五彩光芒闪烁,闪烁的那一点正中,有一个人形……不,那不是形体,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吴泽山上那一个确实是离渊帝君的身体……”
“这是他的一魂一魄。”
我重复了他的话,尧光点头。
“可是,怎么会……好奇怪……”
尧光揽着我,垂首不语,似在沉思什么。突地,他抬起头来,如炬目光看向这温泉池四壁。
“有什么不对吗?”他这样子,也引得我敏感起来。我不由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是守阵之势!?”
“你是说……灵殊国土之所以安然至今,全是因为有离渊帝君的一魂一魄镇守?”我惊诧问珠宝盒。不是我大惊小怪,实在是……这离渊帝君是何等人物呀,怎会为了小矮人们让身与魂魄分离?这……这不科学啊!
进到里间的珠宝盒有些不安,他仿佛极顾忌那温泉池上方的一团虚影,先前的傲娇劲儿全没了踪影。
“殿下,殿下有所不知……”他说到此处,原意是想抬头看我不,全不想我同尧光挨在了一处,他怕离渊帝君,也怕尧光,这么一抬头,更加战战兢兢。
我看不过去了,安慰他慢慢说话。
珠宝盒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知是感动的呢,还是被吓得?
珠宝盒调整了心虚,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刚说到此处,却是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我只感觉脚下一阵晃动,似源自于地底深处的翻搅,若非尧光一把将我箍住,我指不定就落入那温泉池中了。
温泉池中,泉水叮咚,泉音咕咕,水汽氤氲。那正上方的虚影,自岿然不动。
门外的四只粉嫩矮人已抱做一团,瑟瑟发抖。
隆隆响声自外面传来,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真切。
珠宝盒脸色一变,“似有人在突破结界。”
我正在寻思着他那口中结界指的是什么,腰际一松,是尧光将我推出了怀抱。
我的心便没来由一个不安,“你……”
他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
我本能便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可他的衣料过于光滑,那青衫便从我指缝间溜走了。
“快点回来。”我对着他的背影道。
他顿住了脚步,却未回头。自后面看去,我看见他重重点了头。
尧光的离去让珠宝盒自在了不少,但不知为何,我却开始不自在了,且这份不自在还不能说出来,只能我独自默默承受。
只希望尧光快点回来。
自在不少的珠宝盒开始同我讲述自他祖辈开始便代代流传的故事。
离渊帝君乃上古神明,开创神界的同时,他又创造了魔界。一阴一阳,一黑一白,有了光明,黑暗也随之而生。世上无绝对的神明,亦无绝对的黑暗。万物相生相克,正如那一黑一白的太极图谱,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神魔二界是对立的存在,二者却又彼此为依,互不可少。有了那绝对的两极,中间的其他万象从有生成的可能。灵殊矮人便自那万象而出。
我问珠宝盒那万象如何出呢?
珠宝盒答曰家传族谱上没记载,大约是离渊帝君藏了一手吧。
我点头,故事继续。
照理说,高高在上的帝君大人是万不会同灵殊矮人们扯上半点关系的。珠宝盒说这不是自贬或者自谦,这叫有自知之明。我点头,我自知之明是矮人们的一大优点。
那么,如此有自知之明及低调的矮人们是如何傍上这天地间最有本事的大神的呢?珠宝盒就以钦慕眼神把我看着,“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他的意思是我曾经傍过大款……啊呸……傍大神?
这坏名声我可不愿担,本小仙虽法力不高,位阶属下游,照年收入来排更是个贫困阶级,但操守什么的本小仙还是极看重的,断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而去做那会永载仙史的事。
珠宝盒道:“殿下是为了集体利益。”
我呸!
珠宝盒问我可还记得年少时贪玩出行却找不到回灵殊岛路之事。答曰不记得了。珠宝盒便叹了口气,“此事老臣亦是由曾曾曾曾曾……曾祖父记载史册中获知,曾曾曾……”
尧光去了蛮久了,我有些担心他。伸长了脖子往那来时路张望,却只能看见四只惊吓过度的小矮人。初初觉着她们可爱,可如今呢,那胆小怕事的样子让人颇无喜感。若我正当了那个什么殿下,首先第一要整治的便是这单膝懦弱的风气,输什么不能输阵呐!
耳边珠宝盒还在“曾曾”个没问,我提醒他长话短说,不然我不听要去找尧光了。
珠宝盒被我一噎,开始讲重点了。
“殿下虽贪玩,却断不是那不分轻重之人。殿下那时尚在长身体,且殿下的吃食都是特殊配备,外间是断然寻不到也不会有的,是以,腹中饥饿之时,殿下自会归家。其实,据那图册记载,殿下那时的年纪,最是贪玩之时。先前,殿下亦有多次独自外出玩耍经历,但殿下并未让人担心,日暮时分,便自去用膳。然而那一次,殿下却迟迟未归。”
“然后就再也没回去了?”这听着怎么觉着这殿下是只贪玩小鬼加吃货呢?
珠宝盒沉痛点头,“灵殊过倾尽举国之力寻找殿下下落,若不是为了寻得殿下,当时的内阁老陈们都是要自尽以谢天下的。”说到此处,珠宝盒沉痛万分,这又让我领略到了灵殊矮人们的又一优良品格——责任心比山重。
“然后的然后,灵殊国的子民们一直在寻找着殿下下落,我们漂洋过海,勇闯各界,即使是最最微弱的希望亦不放过。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冥冥之中自有神明庇佑……”
“你们终于找到我了?”
珠宝盒却是点头又摇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殿下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殿下跟在离渊帝君身边……”
“啊?”
伴随着我的一声“啊”,那天旋地转的眩晕又来了,除了地动山摇的猛烈冲击,还有隆隆轰鸣,仿似在某一处,一扇巨型大门被开启了。
没了尧光的搀扶,这一回,在更猛烈的冲击下,我“扑腾”一声掉进了温泉池中。
在温热的池水将我淹没的瞬间,我耳中听得珠宝盒一声急叫:“不好,结界的封印开启了……”
那结界指的便是连通灵殊国与外界的通道。灵殊国自很久以前便被离渊帝君的一魂一魄守护着,轻易不得开启,除非是用那灵殊宝珠。
此刻,灵殊宝珠在尧光手中。
尧光呢?
我开始寻找尧光,因心内涌起了不安的感觉。其实,这不安全感自我这一回初见到尧光时便有之。只是,那时,这感觉并不明显,且被见到他的欣喜冲击,加之后来又发生了那么些意想不到的事,这份不安全便被我深深压抑在了心内深处。如今,尧光消失不见,且带着那一颗通往外界的灵殊宝珠……我开始担心。
珠宝盒怀疑尧光是窃贼,抢了灵殊国的宝珠便想吞为己有。
我没有这般想。相比较那劳什子的宝珠,我更担心他。联想到他之前的反常举动,我心内不安的感觉更甚。到底是哪里不安,我又说不出来。
我找遍了灵殊国的每一寸土地,我没有找见尧光。
我想,他或许真的离开灵殊国了。
可是为什么?
我不相信尧光会丢下我独自离去,去到那并不安全的所在。是的,我想,出了灵殊国,对尧光来说,迎接他的是四伏的危机。
我很焦躁,却又无能为力,连珠宝盒说我曾是离渊帝君徒儿的事也提不起我的兴趣。
我想要出去,我想要离开灵殊国,我不喜再日日与矮人们为伍,我想要见到尧光。我问珠宝盒离开灵殊国的出口在哪里,珠宝盒回曰没有。唯一的出口已被尧光带走,便是那宝珠。
我在想,尧光,当初留下宝珠的你,是否早有预谋呢?
珠宝盒拐弯抹角劝我不该如此,我系了灵殊国的未来,不该这般儿女情长。他本是想我跳脱,却没想这一言反而惊醒了我这做梦之人。
我对尧光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记忆中,一直以来都是他追,我逃;逃不过便只能委身将就。他的情感无疑是炽烈的,虽然我至今未能知晓那份炽烈的情感有何而来。我并不是个优秀的神仙,长得也只能算过得去,我身上有一大堆的缺点……这样的我,能令他这般奋不顾身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过去曾被我刻意忽略的问题,因了这一次的危机而悉数上了台面。我不懂他的心思,却渐渐有些理顺了对他的念想,至少,我对尧光并不是全无感情的。至少,我我不舍得他离开。至少,我我我想同他一起。
这样的感情该归属为喜欢吗?
我看了恁多司命老儿写的剧本,天下间男女的感情路线与归属大抵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我思来想去,这其中似乎找不到我同尧光的这个套路。我其实没甚经验的,当初同秋华君的那一段可以说是年少不更事,且经历了那么长久的日夜,我,都已忘记了。
我觉得,我之于尧光的感情,不能问别人,该去问他。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问他是断不会有错的。他的情感总是那般炽烈而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那么,我想,我也该对他无保留才是。
于是,我愈发想要见到尧光。
“如今,便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同珠宝盒商量了许许多多个日夜,我向他表明了强烈的心机,若无尧光的下落,那这灵殊国的公主殿下我是不会当的。珠宝盒一合计,便站在了我这一边。
我们又来到了那地底的温泉池畔。
吴泽山上,温泉池水在天上;灵殊国内,温泉水则在地下。
这,是巧合吗?
是不是巧合都同我无关了,我只想要见到尧光,这一渴望,空前迫切。
珠宝盒告诉我,当年,是因了“我”的相求,离渊帝君才答应了守护灵殊国生生世世的安然。封存于灵殊国土外的强大结界,除非帝君亲允,否则,硬闯是不可能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我才能令离渊帝君松了那封印。
“怎么做?”注视着那上方的虚空暗影,我问珠宝盒。
珠宝盒说他也不知,这完全是他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