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突兀地就被珠宝盒打断了,这小人眼里绽放着比方才更亮眼的晶光,“可……可是一株外形极不耀眼的草……草?”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奇怪看他一眼,“差不多吧,你怎么知道?”
他的样子好似要说临终遗言,反正已经死而无憾了,“公主殿……殿下有所不知,灵殊矮人一族并非生来就是人形,我们……我们其实是从果子里蹦出来的。”
“啊?”
“自我王同王后遭逢不幸,殿下便是我族唯一继承人。可殿下那时离开花结果还太早太早,更别说结了果子成人形了。殿下那时只是一株小小幼苗。众长老便将殿下养在温室花房内,日夜看护。可万万没料到,我们仿得了外人,却拦不住殿下……”
“我……额……那株草怎么了?”
“殿下小孩儿心性,跑到外间玩耍,回不来了。”
我默。
这可真是个离奇的故事。
若我时间充裕,说不定还真会坐下来同这些小矮人们细细唠嗑,可我急着要去找尧光,实在没时间同他们在这边晃荡,于是,我道:“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可以再商量,那个什么,我赶时间,我们再……”哪想话音未落,小矮人们断断续续哭声又起,眼看就要飚那高音……
“停!”我对那当先的矮人吼,“不准哭!”
珠宝盒先是被我吼得一愣,继而便是满脸的委屈,倒真是止住了哭声。他这么一没放声开哭,其他矮人也不敢哭了。却个个那委屈心酸眼神把我看着。真真是作孽呀!
“殿下又要抛弃我们?!”
“殿下不要!”
“殿下不要走!”
“呜呜呜呜呜!”
“……”
啊!我要疯了!
淡定淡定!我对自己道。
好在这个拐角偏僻,左右没人出现,我深吸一口气,道:“我是真的有事,不骗你们。我要去找人,就是上回同我一起的那个人,他叫尧光。尧光,你们一定还记得他吧?”
何止记得,听到尧光的名字,他们集体哆嗦了。
“那是个可怕的人!”
“那是个坏人!”
“好可怕!”
“就是!”
……
一通七嘴八舌。
我想,他们反正看不见我,我是该直接掉了头走呢还是掉了头走呢掉了头走呢……
却听得珠宝盒道:“殿下,老臣可带您找到那个……可怕的人。”
是了,灵殊矮人不是自诩鼻子超级灵验的么,他们这么怕尧光,越是恐惧便越是不得解脱与分离,尧光的气息一定深深刻在了他们的鼻子里。
我只要了珠宝盒一只同我走,开玩笑,浩浩荡荡带了一大队矮人前行,我疯了还是怎样呢?所以,任凭身后那些个小人们如何委屈幽怨,本小仙不理就是不理。
我仍使着隐身诀,跟在小矮人珠宝盒身后穿堂过巷,一路遇见大小神仙与魔头无数。因了女魔神大喜日子的缘故,那些暗地里不容水火的神仙与魔头竟也做起了那一笑泯恩仇的动作,把酒言欢声音不绝于耳。
越走人越少,越行越幽深,但是,那大红喜色的物事却越来越多。到后来,入眼便只见了红色:大红高挂的灯笼,大红飘荡的艳丽缎带,大红怒放的争研花朵……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处偏殿外。
说是偏殿,倒不如说是从红墨汁里浆染出来的房子,为了表现喜庆是没错,可是,这……这也太过了吧,有些偏执的恐怖了。
那红色大铁门虚掩着,透过那一条细隙,窥不见内里一丝一毫,里面仿佛……漆黑一片。
我心知八成便是此处了,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放心地又确认一遍,“尧光……就在里面?”
珠宝盒点头,脸上是凝重神色。
我想拍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但一拍却拍了个空,他太矮了。弄得珠宝盒莫名,我讪讪。
“那个什么,其实尧光人很好的,”说到这里,我看见珠宝盒嘴角不自然一抽,我想我说错什么了么,见他再没其他反应,我提议道:“那个,你要实在害怕的话就留在外面等我好了。”正好我可能也许会有些悄悄话同尧光说你在场了反而不方便。
可惜这只珠宝盒未能听出我的话外音,反而做出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赴死姿态。
里面果然黑沉一片。
不,还是有一星点点亮光的,就在广阔空间里的某一点。那一星点亮光自远处传来,非但没给人指引光明的感觉,反而添了一丝诡异的阴森恐怖。因那黑暗占据了太多优势。
“噗通”一声,继而是“呀”一声痛呼,珠宝盒果然摔倒了。不过,在我看来,与其说他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还不如说是被吓得腿软了。灵殊矮人生性胆小且怕事,这一点我早看出来了。珠宝盒能主动陪我走到这里,已是极大的奇迹。
黑暗中,我终于拍到了他的头顶,“乖乖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出来。”
静默了三秒钟,珠宝盒妥协,声音里却无丝毫颓败:“真的马上?”
“真的。”
“好!”
这家伙恢复能力还真是惊人。
虽然黑暗,但也不至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我朝着远处的光亮缓缓前行,直接告诉我,尧光就在那个地方。但直觉又说了,此行并不会太过顺利。
到了某个近度,我听进有人说话,是个女人:“……可还满意?”那声音轻轻柔柔,听那音调倒像是女魔神的声音。可是,怎么可能?女魔神怎会这般说话?一定是我听错了。
“神君费心。”短短四个字,却让我听得想哭,那是尧光。还有,此刻,同他说话的确是女魔神无疑。
一阵沉默的静谧,无人说话,在远处外间的我甚至都能感受到里面空气中的异样气息。
“你在怨吾?”
“属下不敢。”
女魔神的声音有些不悦:“吾说了,在吾面前,你可自称名讳。”
“神君,礼数不可废。”
我仿佛能看见女魔神正眯着眼向尧光放射种种小刀明箭。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
“左使,吾告诉过你,第一次见时,吾便很欣赏你。”
“神君厚爱。”通常这句话该是用六个字来完成了,他漏了两个字——多谢。
女魔神便没马上接了话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侧了半边身子,以使自己凑得更近一些的我半边身子悉数麻痹了,里头声音才又响起,“入夜后,仪式正式开始,左使做好准备了。”
“谢神君提醒。”
然后,女魔神便消失了。是的,她不用走门,直接可以在房内消失的。
说实话,这一番对话还是很让我意外的,至少在我看来,那女魔神对尧光还真有那么一两分情意的。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很欣赏,这算是在隐晦地表达一见钟情么?
正思忖间,头顶上方忽地传来“哗”一大声响,我一惊,背上冷汗就冒出来了。
呼,吓我一跳,原来是里头人开了窗。
等等,里头人?里头人不就是尧光么?
“你还要在外面蹲多久,青儿?”
“为何不进来?”
“我听见有人在和你说话。”
“听见什么了?”
“听见女魔神同你表白。”
“……”
“呲”的一声,屋内烛火霎时明亮起来,尧光又点亮了两根蜡烛,加上先前的那一根,三根蜡烛足以将这并不十分宽大的房间照亮。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点亮的不是寻常蜡烛,而是刻有龙凤呈祥字样的喜烛。这房内也是一派火红光景,火红的帷幔,火红的纱帐,火红的纱窗,连那桌子椅子也是火红的。
视线转了一圈,我才去看尧光的脸。
尧光正侧了身子拨弄烛火,也不知他往火苗里加了些什么东西,那火苗便一下旺了几倍,且发出七彩的光芒。那光芒在他脸上跳跃,他的半边脸颊,忽明忽暗。
尧光着了大红喜服。印象中,他一直是一袭青衣飘扬出尘的,我亦喜欢他那一身装扮。却原来,他穿了大红色,也是这般好看。
我呆呆看他,嘴巴几经开/合,却又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他是真的愿意嫁给……啊呸……同女魔神……那个什么吗?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啊!”我脱口道。
他破坏烛火的动作一顿,却并未转过身来,他状似无意问道:“找我做什么?”
他这说话调调着实令我摸不着头脑,我心内就有些不舒服。算了,我决定实话实说了,“尧光,你真要同女魔神……成亲吗?”
快说“不要啊不要啊”!
可是然而,他令我失望了。他转身面对我,说出的话却是:“这同你有关系吗?”
我长了嘴,真心说不出话来了。这同我设想的情况出入太大。是了,我从来都是觉得尧光不可能同女魔神有什么,他一定是被逼的……可如今看来,莫非不是吗?
见我呆呆看他,他好看眉头皱了起来:“说话。”
我心内突地就有了些委屈,那感觉就好似早晨兴冲冲爬起来去吃饭,到了厨房却被告知厨子今日休假,早餐概不供应。
被泼了一盆冷水,我有些怏怏,“说什么?”
“说你为何来这里?”是我的错觉么?他的声音有些恨恨?
他有什么好恨恨的,他都要高高兴兴同女魔神成亲了……
“谁告诉你我高高兴兴了?谁?是那个假道士秋华君对不对?”尧光的声音咬牙切齿。
我暗道不好,怎么不知不觉就将心里话说出口了呢?“秋华君才不是道士……”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他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说你其实不高兴?你其实是不愿同女魔神那个什么的?是这样吗?我可以这么理解吗?”我小心脏扑腾扑腾跳,那盘冷水霎时变作了热水。
尧光别过脸去,别扭道:“同你何干?”
“当然同我有干啦!”我脱口道。
尧光的视线倏地射/了过来,“同你何干?”说的是同样的话,但那语气情调却全然不同,前次是闹别扭的成分居多,这一次,我总感觉多了份诱哄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