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蛇……咳……果然是你。”因了他的真气,她竟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他看着她,眼中竟似带了哀求,哀求她不要说话。
呵,她凭什么听他的?她就是要说话!这般想着,一连串的咳嗽差点将她淹没。
“国师大人,想不起来了吗?失去记忆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哈哈哈!”
“乖,不要说话,我们不理她。”一看出她又有要强撑的意思,他露出万分紧张的神色。仿佛此刻,在他眼中,她就是全世界。
桑洛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的伯言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花蛇的声音仍在继续:“国师大人,你可知你向来敬重的师父对你做了什么?”
伯言目光如炬,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花蛇竟似被烫到。不过,她又哈哈笑起,似知晓了他不会在此刻丢下伤重的那个姑娘。
“你求你师父救你妻子,你师父答应了,可他要拿走你的记忆。”说到这里,花蛇顿了顿,再说话时声音更添怨毒,“你还不知道吧?你早已成亲,喏,就是你怀里这个。”
这个男人的脸色与目光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桑洛又吐出一大口血,只是,这次的血呈暗黑的颜色。
“桑洛!”看见他唇边的血渍,他说不出话来。
“可惜呀,她快要死了。哦,差点忘了告诉你,昨晚,我在你的剑上,做了些……小手脚。哈哈哈!”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他这般对她喃喃耳语,却又似说给自己听的。
桑洛脸上已呈现灰败气息,但她眼里却有亮光闪现。她艰难地抬手,小心翼翼触上他的脸,她的声音亦是小心非常带了颤意,“是……真的吗,伯言?你……咳……你不是故意……忘了我?”
“我……”他说不出话来。
花蛇游至两人身边,她手中捧一蓝色小球,“差点忘了,我的国师大人,这是你的吧,记忆之球。”话音方落,花蛇松手,那蓝色小球似有了自己生命一般,倏地进入伯言身体。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蓝色光芒瞬时弥漫了他的周身,伯言躬了身体,紧闭了眼,似有万千痛苦袭身。再睁眼时,他眼里只剩了茫茫然。待看清怀里奄奄一息却又努力睁大双眼的桑洛时,那点茫茫然疏忽消失,只剩了无止尽的痛与懊悔。
“洛洛——”他叫她的名字,是久远的叹息。
桑洛未言语,有温柔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又顺着嘴角滑到她舌尖,是咸咸的味道。
“伯言,其实我好开心。”桑洛闭了眼,眼角有晶莹水珠落下,“是不是我闭了眼,就可以见到宝宝了?”
“乖,不要说话,你会没事的。”他几乎是在求她。
她脸上竟绽放出光芒,微笑的嘴角更为她的小脸添了神采,这一切看在他眼中,只让他更加绝望。
“你知道吗,伯言,宝宝很可爱,我再没有见过比她更乖巧更贴心的孩子了。我叫她宝宝,其实,她还没有大名呢。宝宝的大名要她爹爹来取。”她看着他,只是笑。
“她……你是说?”
她只剩了点头的力气,“宝宝是我们的女儿呢。宝宝那么可爱,我好想好想快点见到她……”
“娘亲——”远远的,传来脆脆童音,像极了她的宝宝。
“伯言!”桑洛想要抬首去看,可了无气力。
“哈哈,妹妹,可喜欢姐姐的这份大礼?差点忘了,我确实是想第一个烧了她的,无奈你女儿太可爱,姐姐我舍不得下手。”花蛇话音方落,就有一个小人儿冲了进来。
“宝……宝!”
“娘亲!”宝宝脸上脏兮兮的,那身粉色小裙子早已失了颜色。花蛇截住了宝宝,脸上是挡不住的厌恶。
“放开她!”伯言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峻。
“呵,这么脏兮兮的小娃娃,白送我也不要。”言罢,花蛇一手将小娃娃抛出,同时,身子急速向后退去,一闪身便出了这地下密室。
宝宝被伯言稳稳接住,她就像个易碎的娃娃般娇小可爱。小娃娃脚下未稳,便跌跌撞撞向桑洛扑去,“娘亲——”软软的童音哭泣,真要把人心都哭化了。
桑洛想去宝宝女儿,却吐出了大口大口暗红的黑血。她不想吓到女儿的,可如今,这破败的身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伯言只能不断将真气输入她体内,这一家三口,在阴暗的地下密室里,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团聚着。
“伯言……哥哥……”
“我在。”他紧握住她的手,亲亲她的额头,轻声安慰她,“别怕,马上就好。”
桑洛拉起女儿软软小手,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眸,她对女儿说:“宝宝,这是……爹……爹。”
宝宝眼里似带了困惑,但她向来听娘亲的话,便跟着叫了一声“爹爹”。
桑洛便笑了,她笑得那么好看,一如他们初见什么。那时,她是小小白蛇一条,他则是黑夜冷峻少年人。
“伯言哥哥,还记得……我……我跟你说过的……情人江吗?”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那里。你说过要喝那儿的水吧,或者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下,天天去喝。”
“伯言,我多么想……与你共饮那……一江之水,可惜啊,再也……再也不能够了……”
桑洛死了,伯言独自抚养长大了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叫思洛,是个在伯言看来很美丽的名字。
然后,在思洛出嫁的那一天,伯言消失了。
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有人说御谭山,也有人说他是去寻那花蛇报仇,更有人说,他只是找了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同妻子的骨灰一起,长眠了。
这真是个令人心酸的故事。死去的人固然可惜,但那些活着的人更苦。有长长久久的日夜在等待着他们,深入骨髓的思念会让一个意志如铁壁般坚强的人消怠。桑洛离去后,伯言又独自存活了十六年。
“尧光,你说,世间为何会有那么多遗憾呢?”
彼时,我同尧光泛舟情人江上,这个我们在此地最初相见的地方。
他坐于舟头,稳稳垂钓。听到我的言语,他也不看我,只说了这么一句“你入戏太深”。
是的,入戏太深向来是我的毛病。
可是尧光,你既能一眼看透我的迷局,为何当初却这般执着呢?
侧对着我,尧光低沉的声音又起:“人各有异,鬼神亦然。于你是入戏太深的执迷,于他人,或许就是求而不得的哭念了。”
望着平静的湖面,我不语,他说的没错,我们不该有自己的心思意念去评断他人。在我看来很蠢很傻的事,于别人,或许就是求而不得了。
突地,湖面一阵响动,舟上溅来水花几许,是尧光钓上来一条肥壮大鱼。
我惊呼,意外又惊喜,“今晚可以喝鱼汤了哈哈!”
他却转瞬将那大鱼放了,原本萎萎的大鱼一如水,便立刻活过来,使劲拍打尾巴游走了。
“你……”
“这鱼太老,不适合吃,我给你钓条皮肉鲜嫩的。”
额……
“好吧。”
尧光果真就弄来几条鲜嫩小鱼,不至于太小,又肥美鲜嫩,伴随着那兹兹烤声,真是世间美味呀!我发誓西王母宴上的东东都没这个好吃。
我一边奋力吃着,尧光一边卖力烤着,吃了肚子六七分饱的时候,我问他怎么不吃。
他朝我笑笑,“我不同你抢。”
我讪讪闭嘴。
吃着吃着,我便想到了一件事情,开始自言自语起来,“那个啥,有点奇怪哎,莫遥仙子好久都没说话了。照理说故事结束了,她也看到了结局,该同我热烈讨论才是的。”
尧光将一条烤好的小鱼放到我面前用来充当盘子的青青荷叶上,不答反问:“确定那个男人是谁了?”
其实,我已经挺饱了,但看着那肥美的烤小鱼,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扑了上去,耳边仿佛还听得尧光轻笑声。我不理他,哼哧哼哧啃啃舔舔,“应该是那个叫伯言的吧,桑洛命中就两个男人,也就他最符合了,还有条青蛇完全是炮灰。”
尧光递了个水壶给我,我也确实渴了,咕咚咕咚一通猛灌。然后,水壶被尧光接了过去,就着我方才喝水的瓶口,他一口一口喝起来,似品酒一般,悠闲非常。我突地就有些挠心挠肺的感觉,也不知为的是哪般。
尧光突然道:“你问我那莫……”
“莫遥仙子。”
“莫遥仙子为何不说话,我想,她或许是在缅怀伤逝的情感吧。”
也对,连我看了都动容,更何况是曾经历过的当事人。
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很有经验吗?”
他侧头看我,眼里有灿烂光华明明灭灭,“你说呢?”
我低头不说话了。
他自顾自开口说话,“或许你未曾转世为人,不知晓其中深奥吧。其实,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习惯独自****伤口。尽管那伤口痛到叫你窒息,却舍不得它愈合。
犹在夜深人静之时,人喜爱将那百烂的疮口扒开,越是痛苦,越爱往深内去看。一次又一次,那伤口溃烂发脓,即使愈合了,也是一道抹不去的伤疤。”
我听了戚戚然,再看看尧光脸色,不由打了个哆嗦,“那……那不能不扒吗?很痛哎。”
他低头拨弄柴火,大白天的烧火有些诡异,“不能。”
“为……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那伤痛已成了人活下去的动力。”
我觉得气氛有些沉重,话题有些偏离,清了清喉咙咳几声,我把包鱼的青青小荷叶往尧光身边推了推,“那个啥,你还一口没吃呢?”
他道:“我不吃鱼。”
“啊?难道你吃素?”
他意味深长看我,看得我头皮直发麻,“我有一世曾为鱼,又怎会去吃它们?”
“啊!”我大惊,几乎跳起来,“你……你……你……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还吃了那么多,他还烤鱼烤得那么可乐……
他奇怪看我,“我不吃鱼同你有何关系?”
我想了想,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可,就像平日里遇上些吃素的大神小仙,他们都是巴不得你同他们一起戒了荤腥永向佛陀的,怎的尧光的表现同他们这般有差?
“我好习性多,坏习惯也有。放心,我俩同住,我绝不会勉强你做不愿的事。”
我拍拍胸口,那感情好,随即反应过来,“谁要跟你同住啊!”
“迟早。”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