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
这样的时节,如此艳阳是不常见到的。我眯起眼,被曝得头晕晕,一时就分不清东西南北。
人到是清醒了,可我怎会躺倒在花丛里?
我无意识动了动胳膊,随即“哇”了一声,这这……怎么会这般酸痛?
身体是骗不了人的,被脑子刻意遗失的那一部分记忆回笼,我也顾不上疼痛难忍,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真真如催枝拉朽一般。举目所见的花花草草,无一逃脱了被践踏、被碾压的命运。这么一大片花丛……这得花多大的力呀?
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完了完了,看来昨晚不是做春梦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里的空落,好空虚好茫然啊!我茫然四顾,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总觉得好似少了点什么东西……
“醒了?”冷不丁地,我听见有人在我身旁说话,我一惊,本能便掩住自己胸口,幸而,衣服倒是完整穿好了的。
“嗨,你……你好啊。”我同司梦打招呼,结结巴巴的。
司梦就站在那光影里,大树下。她一袭白衣,清丽的容颜极为脱俗。再观之我,衣服皱巴巴地坐在草丛里,头发上还沾了杂草,那脸色……想必也是一脸菜色的吧。我……我想一头往那树上撞去……
我知道少什么了,昨晚压了我一夜的……尧光呢?
司梦却是不再看我,她一转身便面向了那高大树木。
她有时候可真冷啊!
我眼睛四处乱看,正忙着找尧光呢!这家伙竟真不见了踪影!一想到昨日他对我做的,我脸上一阵辣一阵冷,不来负荆请罪就算了,竟然还玩失踪?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君可知这是什么树?”
“啊?哦,不知道啊。”冷不丁被她问了这么一句,我着实便有些愣怔。我现正忙着怎么逮那混蛋呢,哪儿来的时间去管什么树不树的?
司梦却是在那头开口了,依旧是淡淡的冷冷口吻,“此树名合栀,取男女合欢之意,可入药,在民间,是凝神静心的良品。”
我不解将她看着。
她自顾自往下说,好似在说着一个有趣的故事,“此树虽名合栀,却无合欢之效,小君可知其中缘由?”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我不明白她为何说这些。
司梦又道:“并非合栀无效,只因未用在适合者身上。”
我好像有点点抓住她话中深意了,“适合者?”我反问她。
“合栀树本为千万年前,九天玄女栽种,为的便是同她那人间情郎享一响之欢。树是长大了,她那情郎却早已入了轮回。九天玄女心伤欲绝,在合栀树下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而后,玄女回到天上,那树则留了下来。”
“就是这棵树?”我已爬起来,忍痛颤巍巍地来到了那树前。这树是及其高大且粗大的,枝繁叶茂,在那茂叶之中,有朵朵粉红的绒花闪现。是了,昨晚因了那夜色,我没能看见绒花,花香却是盈了耳鼻的,原来就是这粉色绒花。
司梦点头,“树不是同一棵,乃是那上古之树繁衍而来。此树百年方开一次花,那花平日里极普通。但若到了夜间,特别是经那特殊时日的下玄月映照,便是极强的之药。”
“之药”四字一出,我脸就“腾”一声,立时红了。她她她她该不是说……
“昨夜乃是难得的下弦之月,小君同那……又是极合适的一仙一凡体质,必是受了那合栀之树的蛊惑了。”
我想说反驳的话,想喊怎么可能……可是,心里也知道恐怕就是她说的那般了。合栀能乱人心神,使人受蛊,若不是受了蛊惑,又如何解释我昨晚那样的异样行径呢?
我同尧光……我们竟然……
突地,我脑中有亮光一闪,“你说一仙一凡,可尧光他明明不是人啊,他……”
“在你记忆中不是,可在如今的时空里,他是。他如今是凡身,纵使脱离了肉身行走,那也难藏他身上留下的凡人气息。合栀不认人,只认感觉。”
是了,尧光身上的气息味道,给人的感觉,他,就是凡人一个。他本来就是此间凡人,这并没一点矛盾跟冲突,想岔了的只有我自己。
我有些低落,更有些闷闷,心中的话便不由脱口而出了,“那尧光呢?尧光去了哪里?”
司梦这才转身看我,那眼里有些令我莫名又害怕的东西,“他去了他该去之处。”
我心一凛,差点惊叫,勉勉才能稳住自己心神,我缓缓开口问她:“什么意思?该去之处……”
司梦的眼里似有深意,“他在此世的魂魄该去之处,自然是最初盛载了他魂魄的那具身体了。”
我心头便一松,起起伏伏好不难受,好在……好在……
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我皱了眉问她:“可是为什么?”说实话,我其实并不相信尧光会离了我而去,在经历了昨晚之后。想到此处,我脸上不由又是一红。那么,他此时该是在那宫墙之中了。
有一朵粉色绒花自那高大古树上飘扬下来,悠悠然就落到了司梦肩上。她白衣如雪,衬着那一抹粉红的颜色,这么看去,就有一种别样的意味在其间。司梦未去理会那肩头的绒花,却是问我:“小君可曾听过双修二字?”
双……双修?
我自然是听过的。
我有些扭捏,“那是仙家间互相增益修为的一项法……法门不,尧光他是个凡人,他他不符合条件的……”
司梦道:“那确实是个存自于凡间的魂魄没错,他修为甚低,是决计胜任不了双修者的。可也正因了如此,小君在吸取他的精元时,便一丝阻力也无了。”
“什么意思?”我心一阵发凉。
“小仙大可趋法试上一试。”
我……
不试我也知道她所言非虚了。经历了昨夜,我虽浑身酸痛,但体内自有一股混元之气上扬,这股气出现得没来由,却绝不是源自于我身的。那么,意思就是,我,把尧光给……采了?
我感到万分愧疚,慌乱着问司梦尧光会不会有危险。
司梦沉吟半响,回我道:“一次两次倒不会伤了根本,但真元却是要损的。这程度也因人因事而异,你且运气试试修为增益了多少,小君多出的那一部分修为,必然就是对方损减的了。”
我要哭了,尧光,我不仅把你采了,恐怕还把你给采没了。
依了我的意思,是要即刻进那宫墙之内寻得尧光的,我担心他,好担心好担心他会负荷不住,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但瞧了眼司梦的神色,我硬生生将那要脱口而出的话,那即将做出的动作给忍住了。
陌青同学,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你得对得起顾客,已经够不敬业了,这个时候再玩临时失踪这种事就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我就随同司梦去寻周咏思。
尧光,等着我!等我办完了正事,一定一定就来寻你!
周咏思不在房内,却是在楚江之的住处。
听那名唤采采的小丫头回禀,楚江之在今日天未明时便已离去,他未向咏思道别,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是由采采转交的,她显然是一脸放松了的神情,见她家小姐听了那人辞别的消息后后,并未作出如当年那般激烈的举动,她脸色的笑容便更大了些。
“小姐,奴婢也没见到楚公子的面。今早奴婢来给楚公子送早膳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这信还是奴婢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找到的。它被风吹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哎。”采采就脆生生应了声,关上门出去了,独留咏思一人在房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静静坐着,仿佛那信件并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到底还是拆了信,原本带着几分淡漠的脸上突然就现出了慌乱神色。咏思重又将那薄薄纸张上的字扫视一遍,而后,起了身便快步往外走去。
“采采,我们回帝京!”
发生了什么事?信上又写了什么?
一阵风过,自咏思手中滑落的纸页便卷了起来,跟着那风,飘到了司梦脚边。
屋内无人,她便将那信拾起。我自然凑了过去看。信上书一笔端正小楷,字迹清秀,却只有八个字——裴家有难,速回帝京。
咏思不日便回到了帝京,她只离开几月,如今回来时,便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帝京繁华依旧,但再妍丽的繁华依旧掩盖不了朝廷上的暗潮汹涌。
裴相因涉及谋反之罪锒铛入狱,刑部已来人彻底抄查了裴家,裴家人悉数获罪。
听到这个消息时,咏思正同采采走在帝京不夜的繁华街头。天上无月,地下的灯火却是通明。一路走来,街头巷尾几乎无人不在谈及这一桩燕国秘闻。不,如今这已不是秘闻,裴家人已悉数被打入天牢,三日后圣上便要亲自问罪。裴家是注定要败了,料不到百年世家就这么毁于一旦,谋反之罪,其罪当诛。这般看来,裴家怕是连一点血脉都不能留下了。众人说到此处,无不唏嘘感叹,直道真是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小姐,他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采采跟在咏思身后,小丫头的一张圆润苹果脸此时已是煞白一片。她结结巴巴说话,眼里脸上是满满的恐惧。
咏思脚下不停,也不曾思索或者沉吟,她只道:“回去再说。”她语虽镇定,但那眼里的颜色却是骗不了人的。此刻,咏思的眼中满是忧心的慌乱。
突地,走在前头的咏思止了脚步。她的目光直直看向前方的某个角落,就这么定在原地,不动亦不言语。
“小姐?”采采在她身后试探着叫了一声,她家小姐未有反应。好奇之下,她便循着她家小姐的视线往前看去,那里……采采红了脸,又唤了她家小姐一声。那里不是别处,正是帝京出了名的风月场所,名字也干脆,就叫风月楼。
风月楼上有风月俏佳人。
此刻,她家小姐正盯着那风月楼二楼某处不放,那二楼拐角处,有着一男一女……紧紧相拥而坐。
这……这可真是有伤风化!
幸而咏思很快恢复了常态,她朝前走去,过了风月楼,再穿过四五条大街,便是她要去的地方了。她去的自然是周府。
户部侍郎周昇同裴相私交甚笃,二人在朝堂上更是少有的政见一致之人。此处裴相的满门获罪,周侍郎事先不可能未探得一点风声。且裴相谋反……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咏思便是这般同她父亲说话的。父女二人因了过去的种种矛盾与不和,已是长久的时间未曾见面。料不到父女二人好不容易见上一次面,说上一些话,却是讨论得那样的事情……
周侍郎的回复是确然不知,见咏思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周侍郎道:“此事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思儿,为父一月之前奉旨出京,昨日才回到帝京复了皇命。裴相的事是陛下亲口同为父说的,陛下也很心痛……谁都料不到裴老弟竟会……”周侍郎脸上悲恸的神色不似假装。
“你信?”咏思麻木着一张脸。越是悲伤的时刻,她的情绪便越是封锁在最底层,最底层谁也触碰不了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