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小欢子之所以会留下,主要是担心战乱会殃及到这个宁静的小山村,所以才会留下来守护。战乱一结束,他也该走了。
朱大壮夫妇似乎也感觉到这一点,终日唉声叹气。他们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不过却越活越年轻,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而一直欢快如同百灵鸟的柳如眉,最近也变得异常沉默。她现在已经是大姑娘,按照帝国的风俗,二十二岁的姑娘早就应该嫁人了。
类似的还有吴鹏举秀才,至今也未曾娶妻,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心思,全都系在朱小乐和朱翠花兄妹身上。
只是,在仙与凡之间,横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凡人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
对此,小欢子也很无奈。假如一直没有恢复修为的话,他也想娶妻生子,然后真真正正过一世凡人的生活。可是意外地参悟了一点天道,而这个世界又不能修炼,所以只能是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驿站,一段值得珍藏的美好记忆。
“小乐,俺和你娘还要你养老送终呢——”最终,朱大壮终于忍不住,说出最后的请求。
小欢子不忍拒绝,也不能拒绝,最后只能点头应允,或许是为了补偿另外一世未能在父母膝下尽孝的遗憾。
当然,这其中也有小欢子自己的想法,他想真正体验一下完整的人生。
每一年,他和小青蛙、柳如眉他们都会外出游历几个月的时间,后来又加进来吴鹏举,他也弃了功名。一行四人,足迹遍布天下。而神医朱小乐的大名,也传遍了帝国每一处角落。
五十载悠悠而过,这一日,正在一处偏远山寨行医的小欢子忽然心血来潮,招呼伙伴急匆匆往家赶,因为他知道,父母的大限到了。
还是那熟悉的小山村,还是那熟悉的小茅屋,朱大壮夫妻躺在床上。夫妻俩都已经年过百岁,此时此刻,他们浑浊着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追忆漫长的百年岁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爹,娘——俺们回来了——”小欢子冲进茅屋,然后扑通跪倒。和他并排的是小青蛙,后面则是柳如眉和吴鹏举,他们二人的鬓发也已然斑白。
朱大壮夫妇艰难地相互拉起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闭目而逝。
这对平凡的农家夫妇,就这样牵手走完了他们平凡的一生。
哇——小欢子咧开大嘴,就跟那些死了爹娘的凡人一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幕幕往事如在眼前:有他和小青蛙呱呱坠地,也有朱大壮宽厚的肩膀扛着他去镇上的集市,还有娘亲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补的衣裤……
他们的生命,有一大半是维系在一双子女身上。但是就在刚才,小欢子用灵识探查了爹娘最后的意识,这才知道,还有一个遗憾深藏在二老心中,却一直未曾吐露:那就是朱家的血脉断了。
这一刻,小欢子终于明白:生命的意义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延续。
在下葬的时候,发现二老牵着的手无法松开,索性就合葬一处。二老牵手走完一生,如果有来世,他们一定还会继续牵手。
在高大的新坟旁,小欢子结庐而居,他终日坐在那里,面上无喜无悲,只是凝神望着隆起的一抔黄土发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月后,新坟顶上忽然有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小欢子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因为他知道,这棵小苗的根,就扎在爹娘那合牵的手掌中。
一点执念,化作生命的延续,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爹娘死而复生。
小苗顽强地生长,吐叶,抽条,最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一朵沾着朝露的白花,在晨光中绽放。
花枝轻摇,似是向小欢子微微点头;绽开的花瓣,洁白无瑕,似乎是最纯洁的笑容。
同样,小欢子的脸上也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弯下腰,在小青蛙和柳如眉他们惊诧的目光中,将手掌伸了过去。
“不要摘啊——”柳如眉和小青蛙齐声惊呼。
吴鹏举则摇头晃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朵花忽然飘落到小欢子掌心,然后消失不见。但是小青蛙知道,它已经进入猪头哥哥的识海之中。
厚重的土黄色光芒从小欢子身上散发出来,将他那胖胖的身形彻底遮掩。黄光之中,崭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要命啦,怎么在这个毫无灵气的地方凝婴——”肥鸟嘴里嘟囔一声,然后十分紧张地注视着那团黄色的光芒。
小青蛙也一脸茫然:“不是说必须去仙界才成吗?”
“小欢子凝丹的时候就很古怪,内外双丹,外面是修真者的土丹,想要化丹成婴,必须极为庞大的土元力,这样的地方,人间界根本就没有;里面那粒丹就更别提了,居然是仙气凝聚,想要化婴,必须足够的仙气支撑。所以说,他成婴的希望在仙界。现在居然出现这种情况,俺也搞糊涂了。”肥鸟也算是见多识广,深知小欢子的症结所在,但是现在也蒙了。
他并不知道,还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甚至在修道界漫长的历史上还从来未曾出现过,那就是:境界上的领悟已经远远超过自身能力,从而达到传说中肉身成圣的境地。
小欢子感悟的是生死之道,本来就已经领悟到生死循环的第二阶段,境界之高,放眼修真界,只怕也仅在寥寥数个老怪物之下。
此番在爹娘坟前,一朝花开,一朝悟道,叫他对生与死又彻底有了新的感悟,明确了生命的真正意义所在,悟道圆满。
若是其他修真者到了这个境地,就会直接飞升仙界,功德圆满。可是小欢子不行,他甚至还未能凝成元婴。所以天理昭昭之下,强行给他化丹成婴。
可是这事对于小欢子来说,却并非是一件好事。孕育元婴,需要浩大的天地元气,而此时此地,却又哪来的灵气?
不能从外界吸收,那么只能是从小欢子身上汲取。虽然他的灵气浑厚异常,但是对于成婴需要的天地元气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而已。所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小欢子被吸成人干。
若是真发生那样的情形,小欢子肯定是修真界最倒霉的成婴修士。
但是天道不可逆,一旦他开始凝婴,就不会停止。小青蛙和肥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担忧。
小欢子的内心,又何尝不是饱受煎熬。这一刻,他盼望了不知多少年,可是真正降临到头上的时候,却又是如此令人尴尬。
进,没有灵气支撑,退,无路可退,愁煞人的进退两难啊。
黄光之中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是2号现身出来,疯狂的将体内的灵气输送给小欢子。小青蛙和肥鸟也立即受到启发,一道白光,一团金火,也全都向小欢子招呼过去。
最后只剩下柳如眉和吴鹏举面面相觑:我们能干什么啊?
小欢子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超级大漏斗,小青蛙他们三个的灵气进入之后,很快就消于无形,就像是大海中落下的雨滴,连一朵浪花都掀不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小青蛙就虚脱跌倒,原本红润的脸蛋变得煞白,她体内的魔气已经耗尽,再也无能为力。
随后是肥鸟,平时偷奸耍滑的他,此刻却一点没有保留,可是结果还是无济于事,只能三脚朝天躺在地上。
不过肥哥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角色,他解开身后的包袱,从幽冥界划拉来的灵石雨点一般朝着小欢子撒过去,着着实实下了一场灵石雨。
“俺扔,扔扔扔——”肥鸟嘴上一刻不停,数万块上品灵石啊,本来是留作吃喝玩乐的资本,想不到顷刻间就化为虚无。
虽然俺是有名的散财童子加花花公子,可是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大手笔啊——肥鸟看着空空如也的包袱,一声叹息。
2号坚持的时间最长,但是也只不过是半柱香的工夫,体内的灵气就彻底消耗一空,这还是有肥鸟的灵石雨助阵呢。
哗啦——一座灵石山出现在他们面前,是小欢子乾坤圈里面的全部存货,清一色都是上品灵石。
“接着扔吧——”肥鸟也想开了,新一阵的灵石雨又下起来。这一次,就连柳如眉和吴鹏举也都加入战团。
无本之源,终有竟时,数量庞大到足以叫任何一个修真者眼红的上品灵石,并没有给小欢子带来太大的帮助,他需要的灵气实在太过庞大,除了莽莽无尽的天地之外,谁又能满足?
灵石消耗干净之后,就是在幽冥界搜集的各种灵材,小欢子的心也在滴血:这些东西如果带回修真界,将会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啊!
只剩下那几块八爪葵了——小欢子心头涌起无尽的悲凉,他已经意识到,就算这些八爪葵,也根本就填不满无底洞,还是留给2号吧。
至于乾坤圈,就交给小青蛙吧,只是苦了肥仔,跟了俺一场,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在劫难逃,小欢子已经想着安排后事。
要是能破开虚空就好啦,只要离开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肯定就可以顺利凝婴——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俺偏偏在这个时候化丹成婴,否则跟2号合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灵气支撑,破开空间并不太难——
“猪头哥哥,坚持住啊!”小青蛙带着哭声的呼喊传入小欢子的耳畔,眼看着黄色的光团渐渐暗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刻。
肥鸟也扯着嗓子干嚎:“小欢子,你可不能死啊,咱们还要继续当大盗贼,去仙界,去神界,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呢——”
黄光几乎淡不可见,小欢子脸上依然挂着憨憨的笑容,只是此刻充满了苦涩:“生而何欢,死而何乐;”
那朵洁白的花朵重新在小欢子头顶出现,在花心处,正是小欢子那颗超级大丹。已经找到了孕育他的温床,可惜却断了雨露,只能像花朵一般枯萎。
花开花落,生生灭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