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的弯刀终于横在脖颈,只需轻轻一挥,就会人头落地。他一生戎马,弯刀不知斩下多少头颅,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斩下自己的大好头颅。
乌云铁骑是他亲手打造,他不忍伤害其中一兵一马。就算是反抗,以他一己之力,也是徒劳。英雄迟暮之悲,涌上他的心头。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只可惜,未能捐躯战场——昔年征战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闪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老人决定满怀骄傲而去。
嘎嘎嘎——回忆忽然被一道黑影打断,随后手上一烫,火烧火燎的感觉叫他再也握不住弯刀,颤抖一下之后,弯刀终于撒手。
不过因为刚才的一颤,刀锋还是从皮肉间滑过,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狂奔而出。
“义鸟,知道你义气深重,但是不必救我——”柳天依旧牢牢站在草地上,低头望望黑漆漆的肥鸟,在肥鸟身边的碧草上,一串串血珠飞溅。
俺只不过是想继续跟着你混吃混喝罢了——肥鸟被他夸得有点亏心。
指挥五百铁骑的队长一见柳天脖子上的伤势,就知道已经割破大血管,必死无疑。向这位前辈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之后,双膝一磕,战马猛然启动,那队长高举弯刀,向柳如眉斩去。
柳如眉只是紧紧抱着爷爷,丝毫忘记了躲闪和抵抗,她虽然是将门之后,但毕竟是女孩,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
与此同时,五百铁骑也向村中冲去,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战鼓一般响彻宁静的小山村,所到之处,必将摧枯拉朽,再无生机。
“天地一樊笼,人是笼中鸟。砸碎心中锁,从此展翅高——”一个古怪的声音忽然在混乱中响起,即便是在沉重的马蹄声中,依然清晰入耳。
所有骑兵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只见在十几丈高的天空处,一个胖胖的少年凌空而立,厚重的土黄色光晕包裹在他的周围,令人感觉十分玄妙。
就在方才,小欢子心中豁然开朗,他又悟了:天道人心,都像是牢笼,只有突破心中的枷锁,才能打开牢笼,笑傲天外。
一直以来,他都想隐瞒实力,只想做一个凡人,殊不知,无形中的心灵枷锁已经形成。而天道随心,自然也就降下牢笼,将他困守其中,如果不能突破,必将终生受困,再无寸进。
天道人心无善恶,是非全在一念间——这是小欢子在家中遭受巨变时领悟到的真谛;而现在,他终于又悟了:天道人心如樊笼,心结一开天地宽。天道原来不是靠悟的,而是要一次一次战胜他,胜了,也就悟了……
战战战——心灵的小鸟终于挣脱牢笼,展翅高飞!
五百铁骑都愣愣地望着天空中的那个少年,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像鸟一样停在虚空。
“飞天——”柳天用手捂着脖子,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悔意:也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少年——
呼——骑兵队长的弯刀终于斩到,柳如眉也终于有了反应,她愣愣地望着闪电一般劈来的刀光,脑海里面却只剩下天空中那个胖少年的影子。
“不要伤了我的如眉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队长耳边响起,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弯刀上光芒大作,从刀尖开始,凡是闪亮的地方,全都化为虚无——就在一瞬间,整把刀就凭空消失。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很严肃地说了一句话:“不能随便杀人,生命不是用来杀戮的,而是用来呵护!”
随后,大眼睛的主人就拍拍柳如眉的胸口:“柳姐姐,药呢?”
柳如眉如梦初醒,慌乱地拽出那个瓷瓶,从里面倒出来三粒晶莹洁白的药丸。她的信心现在忽然变得无比充足:这药一定能救爷爷!
小青蛙捏起一粒,塞进柳天的嘴里,然后她的额头上忽然光芒大作,柔和的白光将柳天笼罩,这位一直屹立不倒的老将军,终于慢慢躺在草地上。脖子上的伤口,飞速愈合,整个人已经如同婴儿一般睡熟。
“嘎嘎嘎——俺终于能飞啦——”小欢子的顿悟,再次给三人组带来变化,肥鸟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呼扇着翅膀飞上半空,嘴里哇啦哇啦怪叫着。
村子里的人早就惊动,不过面对杀气滔滔的乌云铁骑,他们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只是愣愣地望着这一刻,等待死神的降临。
“小黑真的会说话,原来我那一次真的没有听错——原来小乐和翠花真的非同一般——”村民之中那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口中喃喃自语,正是吴鹏举吴秀才。就在今年的秋闱上,他中了秀才。
本来在高中之后,他还得意洋洋地在小乐面前显摆了一阵。不过看着此刻凌空傲立的伙伴,吴鹏举觉得自己才是一只小麻雀,而小乐才是一只展翅九万里的大鹏。
此刻,被他视为大鹏的小欢子已经恢复到原本的修为,储物戒指和颈上的乾坤圈全都回归,当然,手里还少不了那柄九齿钉耙。
“老伙计,想死俺也——”小欢子将耙子舞了一圈,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令他浑身都兴奋得战栗起来。
“师弟他好帅啊——”知道爷爷无碍,柳如眉全副心神都放在朱小乐身上,小欢子举着钉耙乱刨的模样,在她的眼中无比帅气。
“嘎嘎嘎,小欢子还是傻里傻气的,俺还以为悟道之后能变样呢——”肥鸟飞够了,就落到小青蛙身边,抻着脖子,歪着脑袋,很是不屑的望着天空,那模样,有点像鸭子听雷。
对于肥鸟的诋毁,小欢子权当没听见,他意气风发地吼了一声:“尔等骚扰平民,随意杀生,全都该死!”
声音如同闷雷,从空中滚滚落下,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位乌云铁骑士兵的心上,一股无力抵抗的恐惧感在他们心中滋生。不约而同,乌云铁骑调转马头,向远方狂奔而去。
“哪里逃——”这次喊话的却不是小欢子,而是惯于趁火打劫的肥鸟,他大呼小叫着冲向天空,一口口金火喷下去,地面上出现了一团团焦黑。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全都消融。
不过要是仔细观瞧的话,就会发现,这些火团全都落在骑兵的身后,并没有烧死一个人。
肥鸟跟小欢子心意相通,他一看小欢子在那干嚷嚷不动手,雷声大雨点稀,所以他也只是吓唬吓唬这些凡人罢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这个满天喷火的大黑鸟,从此却成了那些骑兵心中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以至在行军之中,只要天上飞过一只黑老鸹,就会吓得四散奔逃……
小欢子收了钉耙,落到地上:“肥仔,别都喷光喽,一会还得烧火做饭呢——”
肥鸟一个趔趄,差点从半空栽落:俺堂堂三足金乌喷出的金火,却用来烧水做饭,真是——真是没人性啊,非把破锅烧露底不可!
“小乐,你这是——”朱大壮夫妇战战兢兢的走到小欢子面前。
小欢子抓抓后脑勺:“爹,娘,没啥事,一切还都是跟原来一样,小乐还是你们的儿子,翠花还是你们的闺女,小黑——肥鸟还是不会打鸣也不会下蛋的废物傻鸟。”
“老夫走眼了,你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柳天也醒了,除了因为失血过多有一些虚弱之外,并没有受到其它影响。
“爷爷,俺们是神仙预备役。”小欢子嘿嘿两声,然后拉着小青蛙和柳如眉回家,就跟他每一次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一样。
柳天自嘲地摇摇头:“可笑啊可笑,老夫还要教给神仙世俗的武功。”
“嘎嘎,不过你的眼神还是不错的——俺这次喷火救你一命,赶紧回去给俺弄点好吃的!”肥鸟晃悠过来,用大嘴在柳天的脑袋上敲了两下,这种感觉还是真令他回味啊。
“义鸟——不,神鸟——”柳天吃惊地望着肥鸟,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一只鸟居然也能口吐人言。只是这话听起来有点不着调,真怀疑是不是原来的义鸟?
肥鸟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全毁了,咋咋呼呼进了村,在村名震惊、羡慕、赞美的目光中,摇头晃脑回到朱大壮家的茅屋。沿途的那些公鸡、母鸡,全都退避三舍。
一场杀戮就这样平息下来,但是这件事的影响却永远也难以从村民们心中泯灭。倒是小欢子他们,依旧跟原来一样,采药治病,打柴种地,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渐渐的,小欢子抡着九齿钉耙在田间劳作的场景被许多人效仿,几乎家家户户都悄悄制作了几把,种田的时候,人人肩头都扛着一个九齿钉耙,场面蔚为壮观。
帝国两位皇子之间的战争一直持续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数百万贫民死于战乱,数千万人流离失所,整个帝国元气大伤。
只有小欢子他们所在地区,仿佛是战乱中的一处世外桃源,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依然过着宁静安详的生活。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劳而又幸福。
终于有一天,当战争结束的消息传来,小欢子知道,他们三人组离去的日子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