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已是亥时二刻。
院内静谧只听见聒噪的蝉重复着单调的曲子,沉闷的木窗大开,纱窗隐约映出一剪单薄的影儿随烛火摇曳。
‘岚儿还未用膳?’
‘岚儿的辟谷丹应是不多了,若岚儿仍旧不肯出门的话,还请芽叔在门前备上一瓶。’
‘葳青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赶回,还得麻烦芽叔多多照顾岚儿,莫教岚儿受了欺辱。’
‘......’
啪嗒。
似乎是一个暗号,这么一声过后,便是接连成线了般的滴水声,可以想象晕开在信纸上泪迹和墨痕交融后牵扯出的狼藉,一如阅信人此刻的心绪。
慢慢将信纸揉皱,忽的一激灵,带着千万分的缱绻,顺着一道道皱痕,愈发细瘦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展平那一封封只三两行的家书。
他定是乏了,连笔力都虚浮了一分,平日坚毅的笔画都带出了纷乱的牵丝,是遇到了些不好定断的事吗?
岚儿岚儿岚儿,你在家书里牵肠挂肚的岚儿,是让你无法全心辅助父亲的原因吗?她定是任性,才让一向沉稳又习惯顾全大局的你,不得不匀出一份不小的精力,只为了纵容她无理由的回避。她也定是任性,才会在明知命限之期将至的同时,还霸占着你本就不多的温情。
整个人开始颤抖,情绪不稳下带动的手臂,挥下一封未拆封过的信,完好的火漆坚守着它的岗位,守护着安详躺在里面的信。
‘子饴,亲启’
火漆痕还新,这封信应该是芽叔拿来时不小心顺上的。芽叔并不知道自己的字,想来应是认为大哥弄错了。
略带几许急切的撕开信封口,拿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纸时,终还是有些犹豫。
大哥......是不是意识到了些什么?
无意识的搓了搓手中的信,不薄。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第一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第二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第三张——
‘落花赴丹谷,奔流下青嶂。葳蕤晓树滋,滉漾春江涨。’
一连三张,皆是短短几句名诗。旁人或许不知,柏蓉岚却是一清二楚的——
自己和柏容柳的字,不正是脱身于这几句诗吗!
可是......自己这一世,并没有告诉柏容柳自己的字的由来啊!
柏蓉岚脸色苍白,已是不敢在看手中最后一张信上的内容。
容柳是记起了前世么?
那他又是,记起了多少呢?
第四张——
‘岚儿,为兄近日夜里常做诡诞之梦,每场梦之间颇有关联,十数日来,竟像是以梦的形式,看完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为兄辗转反思,却不知从何与子饴说起,本不想子饴费心此等诡谲之事,只是为兄梦里的那个人——
‘也叫柏容柳。’
院内,风忽起,直直穿窗而入,熄了烛焰,烛火挣扎垂亡前闪烁的微光,再点不亮静坐在桌前之人的眸,好似刚刚那风起烛灭的瞬间,南风一并吹散了那人的眸光。
轻颤间,柏蓉岚似想到些什么。
“原来,又是一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