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不敢置信的是,萧师父的女儿,她的堂姐,居然是碧姬,难怪自己与她长得那么相似!
一笔勾销?自己与她之间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吗?自己的双腿可以重新恢复吗?不,自己做不到,怎能原谅一个多次伤害自己的人?如何面对她,与她姐妹相称?
花朵朵掰开萧玉树的手,往后一倒,躺在床上,拖过薄被,蒙住了脸。
萧老头的声音显得那样空洞而遥远。
“朵朵,我知道,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不怕,慢慢来。血浓于水,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血浓于水,那碧姬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一次又一次,非要置自己于死地。花朵朵忘了萧师父二十年的期盼与挣扎,忘了自己泛滥成灾的同情心,连萧玉树都恼恨了。
是谁在自己出事后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碧姬挖出来替自己报仇解恨的?他怎么可以摇身一变,完全站在碧姬那边?
她倏地拉掉被子,道:“对不起,我就是小气,你们要怎样对她好,我不管!反正休想我喊她姐姐!”
“好,不喊不喊,你别激动。”萧玉树后悔自己将此事告诉她了。本来就该瞒着,偷偷将萧师父与碧姬藏在府外某个地方,让他们好好相处,培养父女感情。
激动?花朵朵只觉得讽刺。萧老头一向不是最懂自己心吗?为何这一次表现让人如此失望?
她冷冰冰地道:“你觉得我激动吗?”
萧玉树呆住了。她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他彻底后悔方才忍不住的欢喜。是的,每一个人都高兴,唯独花朵朵无法高兴,爱玩爱跳的她,完全不能行走,哪怕是走动几步也要依靠他人,何等残酷。一笑泯恩仇?太委屈她了。
“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萧师父的亲生女儿?”花朵朵深深吐了一口气,问。
“老二确认过的,她师父也找到了,经云婆婆确定,的确就是当年那个抱走女婴的道士。而且,她右上臂的确有天生的三颗红色朱砂痣!或者,这就是你们花家女儿的印记吧。”萧玉树及时收住了口。他差点想说,丰城生下的孩子说不定也有三颗朱砂痣呢,一想到花越芳信誓旦旦要生个儿子来继续领兵打仗,少触霉头为佳,将滚到舌尖上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花朵朵咬住了下唇。事到如今,自己为何还不肯接受现实?碧姬的容貌,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而,她害怕,除了昔日多次伤害带来的后遗症外,还有一点她不肯承认的……碧姬疯狂地爱着萧老头,如今成为萧师父的女儿,会不会变本加厉?一想起碧姬的疯狂,她不寒而栗。
房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槅扇旁边静立的丫头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起眼帘。
萧玉树正好想说什么,青儿进来,说侍卫回禀道花大将军不能前来,因为临出府门之时,圣旨恰恰来到,宣召花大将军进宫面圣了。
兄弟重逢的悲欣交集暂时看不到了,不过父女相认相对无言的场面让萧玉树感慨万分。
没有相拥而泣,没有骤然昏厥,只如两根木头对木头。
萧长河的头几乎要低到膝盖了,还是不敢直接跟女儿打招呼,连个“当年”也不敢提。
新样靓妆的碧姬,显得格外水灵清新,眸光潋滟,欲诉难诉,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单看外表,谁能猜得出来她竟然曾是个杀手?又谁能想到这数月来,她竟然藏在一家酒楼中洗碗,从未一天间断。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拒绝认萧长河为父亲,也拒绝和他一起居住,照顾他,继承他的手艺。
“为什么?”萧长河大受打击。
“如果我要尽孝心,我有师父,何必再麻烦?”碧姬冷淡地说,“如果我要报复,早就可以了。你当年拒绝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们有朝一日会再见?”
当年,云婆婆曾经按萧夫人的临终遗言,到京城中寻找萧长河托孤,千辛万苦才寻到了,萧长河断然拒绝见面,吩咐将她撵出去,永不准登门。
原来,他们之间曾有过这样一番纠缠!萧玉树恍然大悟。然而,不对,拒绝见面,不是萧长河狠心,而是因为那时候,萧长河已经失去了双臂吧。
然而,萧长河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是我不对,那时候的我,并不相信有福气可以拥有一个女儿,我跟你娘共同的孩子。”
萧玉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断篆刻了印章送给孩子了,尤其喜欢篆刻朵朵那些充满孩子气的稚嫩花样,在他心目中,送给孩子玩,就等同于送给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子吧……尽管明知道,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碧姬冷冰冰的面孔轰然坍塌,完全扭曲了:“你怀疑她?她死了,你还怀疑她!”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萧长河继续道歉。
碧姬背转过身,不再说话,但是衣裙簌簌,明显心中恼怒未消。
萧长河仰起头,棱棱的喉结随呼吸不住起伏,同样伤痛难忍。
想象中的喜相认大团圆,不过是想象而已。真要碧姬接受萧长河,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萧玉树赶紧替他们父女打圆场,嘻嘻哈哈地恭喜了一番,又道花大将军不久也会赶来相见。对碧姬这样的蛇蝎女人,他只觉得恶心,但是那是萧长河二十年来的希冀,说什么也要帮他们二人拉拢拉拢。
余光所瞥,萧长河目泛泪光,碧姬却身子一震,想必是不喜欢皇家花家都与自己有关吧。如果,她不是萧长河的女儿,自己早将她关进牢里了。
然而,天色渐晚,花大将军依旧不闻一点消息。
萧玉树安排了盛大的晚餐,碧姬固然面色难看,花朵朵也耍起了脾气,坚决不下楼来吃饭。
萧玉树说好说歹,花朵朵始终坚持自己无法面对碧姬,何必戴个假面具扮个欢喜的样子。萧师父受苦二十年,才寻回女儿,她本应替萧师父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偏偏对方是碧姬?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对着碧姬说说笑笑。与其毁了他们的欢喜,不如不见。
萧玉树无奈,自己到楼下陪着萧长河他们父女吃饭。萧长河也避到了偏厅中,要一个人在那里吃。萧玉树理解他的心情,不想在刚刚找到的女儿面前显现自己用双脚吃饭的尴尬模样,所以吩咐丫头们将饭菜送进去,让他一人在里面慢慢吃。
碧姬低垂着头,静静无声,仿佛面前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不过是石头瓦砾。
“碧姬,吃吧。”萧玉树劝道。
“王爷,碧姬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一天可以踏进王府,更没有想到王爷会原谅碧姬。”她抬起头,两眸盈盈都是泪,竟很像委屈至极的朵朵。
萧玉树心一跳,连忙屏气凝神,道:“以你对王妃所犯下的罪责,自然不可轻恕。只是,你是萧师父的千金小姐,往后好好孝敬他,前事也就不计了。”
不是不计,而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碧姬满心苦涩,苦不堪言。她倏地一撩裙子,跪倒在地,道:“王爷,千错万错都是碧姬一人的错,请王爷原谅碧姬胡作非为鲁莽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