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
“啊?哦,玲珑骰子安红豆。”花朵朵其实不太理解,还暗自猜测这是一副赌徒的祷语,骰子上的红点,她唯一想到的便是赌博了,所以萧长河失去双臂在她的想象中,便是某一次赌博失败,无钱偿还赌资,为人砍去双手抵数。
她眸子光转,脸色神色变幻不定,萧长河已然明晓她想歪了。
“你不知道玲珑骰子安红豆下一句是什么吗?”他问。
下一句?花朵朵真不知道,迟疑问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萧长河笑到岔了气。
萧玉树刚好进来,也听到了花朵朵的答案,也随之大笑。
“呶,这就是爱舞刀弄枪不喜欢读书写字的下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下一回记得了。”萧玉树拍了拍花朵朵的额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花朵朵听着这两句话,并没有恼怒,反而痴了。虽然前面那句她理解不透,可是后面那句她又切身体会,一场苦恋,刻骨铭心。
虽然今时今日她可以回首前尘往事,可是想起月沙曾经热烈的誓言及当面的冷语,心头不禁又一道伤口裂开。
“入骨相思还是没有找到?”萧玉树问。
萧长河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只要她还在这世界,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的。”
花朵朵望着他们二人,暗自猜想萧长河的入骨相思究竟是谁。他的双臂,也是因为那女子而失去的吗?
直到那天夜里,萧玉树才告诉她,那女子究竟是谁。
萧长河当年是英雄盖世的大将军,那女子是名倾一时的花魁,两人偶然相遇,萧长河执意娶她为妻。可惜他父亲不允许,说宁可失去儿子,也不要一个青楼女子作为长媳。
萧长河毫不犹豫,离开了家门,娶了那女子为妻。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们的定情信物,是两枚羊脂白玉印章,一人一枚。
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双宿双栖,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只是故事的开端,不是结局。
失去了家族力量的支持,萧长河并没有足够的财富供妻子享乐,他们住不起豪宅华屋,不过租了一家小小的宅院,日常使用,左支右绌。妻子的锦衣首饰,渐渐典卖,靠为别人绣花,多赚几个零钱。偶尔,也会操起旧时营生,刻几枚印章,偷偷拿到店中寄卖,可是少了花魁的噱头,十天半个月,能够廉价卖掉一枚就阿弥陀佛了。
忍受不住这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的,反而是萧长河。他娶她,决心要给她最好的日子,谁想到到头来要靠她十根手指过活?纤纤十指,布满针孔与血痂,她没有怨言,他却无法忍受。
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的。
他受不了同僚的引诱,去赌场以小博大,开始赢,一场场地赢,给她钱银,不要她再绣衣服,给她买崭新的衣服首饰。
她并不开心,反而一脸惊恐,追问他钱财从哪里来。
他不说,只说是俸禄。
她依旧为人秀衣服,他给的钱银,一分不漏地收藏起来。
于是,两人开始吵,不停地吵,她哭,不停地哭。
他开始输钱,一场场地输,如大势已去的西楚霸王,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如果再赌,我便离开,重返青楼。”她撂下狠话。
他当着她的面,切掉一根手指,发誓再也不赌。
最终有一天,他从赌坊回来时,家里空荡荡的,她已经不知去向。
他去找她,寻遍全城,终于在最奢华的青楼中找到了她。
他跪求。她命令龟奴们将他乱棍打出。
第二天,他纠集了一批同僚及无赖,在街上将乘着小轿子经过的她劫走。她拿金簪尖对准咽喉:“要么你走,要么我死。”
他只能带人离开。
从此,他常常暗中跟随着她,远远的,看她乘着小轿子,去与达官贵人调笑陪酒,吟诗作对。一日,一位喝醉酒的高官,没有认出面前这位落拓的军人便是皇上的义子萧将军,竟然吩咐下人将他毒打了一顿。他一怒之下,拳打脚踢,将那高官打得面青鼻肿。
当晚,他酒醉后走在街头,为人暗算,砍掉两条手臂。
伤势好后,他再次去寻找她,她也不知去向。听人说,她给人毁了面容。
一个没有双臂的废人,还能做什么?他从此在军队中彻底消失,在朝廷中彻底消失。
花朵朵只觉得惊心动魄,背后冷汗潸潸。一场痴恋,为何结局如此残酷?想来,萧师父也够坚强了,遭受如此大劫,还能学着篆刻。
萧玉树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他不知寻死了多少次,最后才幡然醒悟的。”
能忍着身体残缺、锥心之痛活下来,比死更加艰难。花朵朵叹了口气。
“那萧师父的娘子呢?还是找不到吗?”花朵朵问。
萧玉树摇了摇头。
萧长河学篆刻,一来怀念妻子,二来也希望有朝一日她会偶然看到这印章,知道自己在找她,会和自己相见。二十年来,他篆刻的印章很多了,散落在各处,也卖,也送,就期待能再找到她。
花朵朵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小认为,自己的父亲花老大,乃是世间第一痴情人,为了死去的娘,十五年不续弦不纳妾。
如今,有萧长河如一座丰碑似的矗立眼前,不由肃然起敬。只希望上天可怜,他能早日与妻子相见,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天相伴?
她转而对萧玉树叹气道:“先皇也够狠心的,居然不给萧师父多些赏赐,要不他们夫妻怎么会弄成这样凄惨?还说是先皇义子呢,我看啊,打仗就认得将军,开宴就认得义子,平日眼珠子都不知道长哪里了!”
萧玉树给她一席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个中原因,怎么能一时跟这个小家伙说清楚呢?要是她知道萧长河的真实身份,不知道还会喊出怎样的不平来呢。说到底,花家家学渊源,一个个死心塌地,要是朵朵……他微微笑了,朵朵有点笨呼呼的花心,对一个人有好感就自以为是喜欢,甚至以为是爱。
不过,没有关系,他会慢慢教导的,反正还有一辈子这么长,总可以将她教得明白些。
那天夜里,令萧玉树哭笑不得的是,花朵朵说了一夜的梦话,总是嚷着两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么文绉绉的两句话,难为她翻来覆去说得真真切切。
朵朵,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他轻轻拍着小人儿的后背,随着渐明的天色,倦意涌起,慢慢睡着了。
花朵朵醒来时,萧玉树睡得正香,那手搭在她肩头上。她挣扎着轻轻挪过身子,坐起来,朝青儿招了招手:“抱我出去。”
这项工作,一向是王爷做的,青儿人小力怯,自然不可能抱得起她。正在拖拉间,萧玉树已经醒来了,笑笑道:“大好的仆人在此,还要劳烦青儿?”
他顶着两个又浓又黑的大眼圈,抱起花朵朵,为她擦洗更衣洗漱,继而梳头画眉化妆。
“你不觉得烦吗?”花朵朵问。
“烦?你觉得每日三餐吃饭烦吗?”萧玉树笑道,在她两颊轻轻地印了点淡淡的胭脂,又扫上少许薄薄的粉,一时之间,菱镜中映出一个白里透红的美人,嘴唇还未点朱,已经殷红娇艳。花朵朵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