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想想也是,在府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便笑嘻嘻地走了。
她身影一消失,花朵朵马上噔噔跑到墙边那棵树,很快爬到了树上。
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空中散落无数纷纷扬扬的花,牡丹、桃花、莲花、菊花等,尤其是那菊花,纷披着垂下万千黄金缕白玉绦,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萧老头要送给自己的花灯吗?一枚枚烟花射上天空,葡萄紫、翡翠绿、孔雀蓝、胭脂红……无数光艳艳的鲜花,一朵朵在空中怒放、凋谢,层出不穷。
花朵朵倏地觉得脸上微凉,原来悄悄滑下了两颗泪珠。
烟火的璀璨,照亮了花朵朵脸上闪光的泪珠,也照见了她嘴边的笑意。
我走了,去追寻自己从未放下的那个人。
我不在,你们都可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绝不会有人再烦着你们,希望你们每日开开心心。
她煞费苦心,甚至那个收拾的包裹也不过是装装幌子而已,一早打定主意,今晚悄然离开。
花灯,热闹,多好,没人守着这里。
她探头去望了望街上,并没有其他的人影。她不期然想起去年自己在萧老头宣布喜讯之后,同样离府出走,还撞进了他设下的圈套中。这回,应该不会了。
她张开两手,跳下了墙头。
她并不知道,距离她不到二十尺的花树丛中,站着一个人,痴痴地望着她跳下树,消失在墙后。
有谁比萧玉树更清楚花朵朵的心思?
他却只有眼睁睁望着她离去。因为爱她,不舍得她有半分不开心,宁可成全她的幻想,也不愿委屈她怏怏不乐。
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你在这里干吗?哎哟,哥哥,你脸上有泪水!你为什么哭?阿爹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那是朵朵初进王府不久的一天,撞见了自己立在朱槿丛中流泪。他觉得十分狼狈,她却奶声奶气地教训了一顿,那样子,既可爱,又可笑,让他怎么也无法恼怒。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孩子,日夜不停地黏着自己,还常常抱着自己,吊在自己身上睡觉,丝毫不顾自己的脸色。
她一天到晚都很忙碌,到处调皮捣蛋,只要有她出现,立时鸡飞狗跳,其中最响亮的还是她的笑声。
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哭,不会难过,不过是上天用一团笑声制成的孩子,虽然背负了那么沉重的悲哀。
然而,一次她发烧,烧得迷迷糊糊,胡乱叫了整整一天,不是喊爹爹,也不是喊萧老头,而是“娘”,一个她从来不会主动喊出口的名词。
她不过五岁,五岁的孩子,要如何坚强,才会克制自己不喊出娘?在她迷糊的时候,她还是喊了,有时候低沉,有时候凶狠,凶狠到简直就像他曾经喊过的那样。
那时候,坐在床边的他,握住了她的双手,心头涌满了怜惜。朵朵,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要好好地过一辈子。
砰,砰,砰。
烟花继续不断在空中怒放,鼻端已经传来隐隐的硝烟味道。萧玉树挥了挥自己的头,似乎将所有的记忆挥去。
秋风吹过京城每一处角落,萧萧中弥散着菊花的香气。
京城西边一条窄窄曲曲的三桥巷中,菊花香气浓到让人几乎不敢呼吸。
“小菊姐姐,你家的菊花太多,都让人无法插脚了!”两个穿着打满补丁旧衣服的男孩子,一个十一二岁,一个五六岁,站在一家小小的宅院前探头探脑。
“大宝,二宝,快点进来,姐姐做了好吃的菊花饼呢。”院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咳嗽。
大宝二宝立刻往院子中跑了进去。小菊姐姐做的东西滋味向来大胆又古怪,花花草草什么的都拿来炖汤煮粥做饼,虽然手艺不怎么样,那滋味太特别了,整条三桥巷,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小菊身穿一套简朴的蓝布裙,端着不大的竹簸箕,簸箕上黄澄澄的菊花饼,让人胃口大开。二宝虽然年纪小,却倏地伸手抓了好几个,马上塞了一个进嘴里。
“啪!”小菊打了一下二宝的手。
二宝一怔,咬着饼,脸上十分委屈,想哭又不敢哭。
小菊叹了口气,道:“大宝二宝,人穷些不要紧,可是做人要有做人的样子,吃东西不要猴急,免得给人笑死。”
二宝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小菊姐姐许自己吃饼,笑了笑,继续又低头吃饼。
大宝年纪大些,拿着饼,不由嘟囔起来:“我又不是去皇宫吃山珍海味,管什么样子。三桥巷哪一家不是端起碗就吃喝的,蹲在路边照样吃!小菊姐姐,这叫豪爽,明白吗?像他们有钱人那样慢吞吞的有姿势没实际,没吃完就饿死了!”
小菊望着他,淡淡一笑,将簸箕递给他:“我的手艺太差,你端回去给你娘试试,给我提点意见。”她转过脸,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大宝低下头,慢慢接过簸箕。小菊姐姐的好心,他明白。爹爹出外当兵多年了,偶尔派人送点钱银回来,偶尔捎封信来。娘一直为人洗衣服,靠微薄的收入养活他们两兄弟。这些日子,娘老是头昏,一天洗不了几趟衣服,米缸里只剩下薄薄一层米,娘每日煮出来的粥可以照见人影,他一天到晚佝偻着身子,只觉得饿,饿到肚子里仿佛长满钩子,见到东西都想勾过来吃掉。
若不是新搬来不久的小菊姐姐一直照顾他们,不时接济,娘也熬不到今日了。
他一手端着簸箕,另一只手在裤头掏挖半天,终于在腰带间拿出一支银钗,擎到小菊面前,道:“小菊姐姐,这是我娘送你的,说、说……”
“哇,好漂亮的银钗!回去代我谢谢你娘,就说我很喜欢,明日天气好些,我一定去你们家道谢。”小菊道。
大宝见她接过银钗,如释重负,长长舒出一口气,脸上也立时绽开笑容,拉着弟弟,告辞而去。
小菊转动着手中的银钗,禁不住又咳嗽几声。大漠的风沙,毕竟太强了,仿佛还回响在五脏六腑。
天快晌午的时候,大宝噔噔端着空簸箕跑了回来,笑嘻嘻地说有大喜事。小菊本以为是他出外多年的爹爹回来了,正为他们一家团聚而高兴,大宝却说,是南平王府中的郡主小姐,嫁给了有名的花越芳大将军,宫里的太妃娘娘亲自赐婚的,不知多热闹呢,送婚的嫁妆都走了整整一条长街,将三桥巷外头完全塞住了。
小菊一失神,刚刚接过的簸箕掉在了脚面上。
她却没有注意,只愣愣地望着外面,似乎听见了吹吹打打的乐声。
他们,终于成亲了。
她既欣慰,又失落,酸涩涌荡不已,但到底欢喜多一些。这样最好,花好月圆,得偿所愿。
“小菊姐姐,喂喂,喂喂!”大宝见她神色怪异,脸色连变,不由着了慌,不断用手在她眼前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