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朵哪里知道其中的关节?
她为萧玉树的一耳光而气在心头,愤愤然冲出明华寺,漫无目的到处走,东游西逛,见街上人人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或扶老携幼,或呼朋引友,自己却孑然一身,越发黯然。
花老大固然恨铁不成钢,厌恶自己到了极点,萧老头同样也对自己如此。本来自己很快就离开,这样一刀两断最好,走了,他也不会有所牵挂。
为什么自己要难过?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知道答案,只是暂时不想再回到南平王府,又不想回花家,便继续在街头乱逛,从头上拔了一支金钗,当了五十两银子,随意买泥娃娃小糖人小风车等零碎的小玩意。
待她觉得累了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当初曾经为况鸾拔金钗付酒钱的小酒店。
她手一松,小风车等落了一地。
不到一年,物是人非。
如果世事可以重来,她宁愿,从未遇见况鸾,那么,他还是安安稳稳的小侯爷,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他喜欢丰城,可是从头到尾,丰城心里只有花老大一个。
他也从未对丰城亲口表白过。
在他离开世界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
她走进小酒店,那小伙计喜盈盈地迎上来,笑容溢了一脸:“小姐,好久不见。想喝什么酒?”
花朵朵在窗边坐下,丢给小伙计一锭银子,道:“随便,满上!”
她在桌子上斟满了两大碗酒,端起一碗,沥了一地,低声道:“小侯爷,今日元旦,人人欢喜,你也喝完酒,欢喜欢喜吧。”
店内众人,见花朵朵新年如此晦气,不由暗暗皱眉,指指点点。小伙计看在钱的份上,不好说什么,只不断送上菜来。
花朵朵连沥了三碗酒,地上一片湿漉漉,小伙计终于忍不住了,陪着笑脸道:“小姐……”
“我明白。”花朵朵点点头,仰头,将剩余的酒大口大口倒进自己嘴里。酒很辛辣,一直呛到五脏六腑,她大声咳嗽,泪随之而下。
她又让小伙计送上一壶酒来,小伙计见状,另送了一壶甜酒上来。
花朵朵继续喝着,整个头混混沌沌的,似乎有无数的木棒在搅拌,痛,而且晕。醉吧,醉吧,醉了,便可忘记今日及从前。
况鸾、月沙、萧老头、花老大,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模模糊糊意识到,一双手搀扶起自己,挟着自己往外走。
她想看清楚那张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张脸像风车般在她眼前转来转去。
“哈哈,你是谁?月沙吗?你坐着大白雕来的?还是萧老头?又要来打我一耳光吗?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话,临出门,给门槛拌了一下,那人也架不住,她整个人摔倒在地。
“哈哈哈,女醉鬼!”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寺院中的钟磬声,一声声,一圈圈,不断回荡。
她闭上了双眼,身子轻飘飘的,不知往哪里飘飞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的有了点意识,头痛欲裂,恨不能撞到墙上。
“别提起之前的事情。谁也不许说。”
“是!”
之前,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竭力睁开眼睛,眼珠一转,耳边已经传来轻柔的声音,道:“朵朵,你醒了?”
她啊的发出一声惊叫。
不,不可能,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眼前坐着的,居然是微笑的萧玉树!
她打了个冷战,脑海中浮现起萧玉树之前打自己时候凶狠的模样,他怎么可以在打完自己之后,还能这样温柔?伪君子!披着羊皮的狼!假装神仙的恶魔!
她挨过打的脸,似乎又火辣辣痛了起来。比脸更痛的,是心。有些东西,在他狠狠扇出一耳光的那一刻,碎了。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她竭斯底里,大喊起来,“你不走,我走!我走得远远的!”
萧玉树扶着她,柔声道:“你喝醉了,做了个噩梦!我交代过多少次,别胡乱喝酒,你又不听。”
花朵朵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了,她用力一挣,摆脱了他的手,又钻回被窝中,道:“是不是梦,你清楚,我也清楚,你走吧!”
从那一日开始,花朵朵与萧玉树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就算萧玉树来,花朵朵也闷声不出,只低头绣花。
青儿她们不解其中缘由,为主人吊起了一颗心。
花越芳一直没有再来王府,就连大年初二花朵朵没有归宁,也没有什么反应。
花朵朵脸上新增了意兴阑珊的萧瑟,眸光也随之暗淡。可是,她心中另外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这京城里,再住也没有意思。自己干脆去月国,找月沙问个明明白白。这个念头萌生已久,在受伤时候迷迷糊糊间见到的那双眼睛,如锐利的钩子,勾起了她对月沙的思念。
萧老头,她已经原谅了他当时的焦灼,月沙,她却不能当做从未认识此人。就算死,也该死得明明白白。月沙立后纳妃,将诺言丢弃在风沙中,没有当面问清楚,就此不了了之,心头始终存着一个大洞无法闭合,每每突然浮上心头,惆怅而悲凉。
正月十三,她早早起来整理衣物,青儿她们问起,她笑而不言。
萧玉树明知道之前的约定明日到期,既无奈,又悲哀,拖着脚步,慢慢上楼,见花朵朵站在窗前,正弯着腰在打包裹,不由心中一痛,问道:“都收拾好了?”
丫头们悄然无声地退下。
“好了。我走后,你也不必再对付靖国侯,就当一切从未发生吧。”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小动物一般的哀求。
他来请她看花灯。本是正月十五才该大摆的花灯,今夜将挂遍南平王府。
“什么灯?”她骤然眼前一亮。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过去那个熟悉的朵朵。可是,不过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平静。
“灯?”萧玉树一怔,回过神来。灯,他准备了许多,因为是最后一次朵朵在府中赏灯。
“今晚你看了就知道,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萧玉树语含双关地道。
花朵朵微微一笑,将那大包裹放进了衣箱中。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不说。
天黑了,无数星星落在南平王府,花灯如一颗颗明珠,将王府装饰得宛若神仙洞府海外仙山,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明。
大小丫头,你拉我推,嬉笑着,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在府中到处游走,观看花灯。花朵朵在她们的簇拥下,款款而行,听着丫头们为王爷所说的各种好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到了后院,花朵朵推说有些累了,坐在回廊边歇歇气。
远远的尖啸之声渐起,丫头们眉毛耸动,心早飞到放烟花的岛上了。花朵朵说自己走走,让她们先看烟花去。
青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说上回王妃娘娘出事,就是因为身边没人才出的事。“上回在外面,现在在王府,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呢。”花朵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