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没人猜测,是花朵朵而不是萧玉树的问题。
树林中,一柄雨伞慢慢飘来,淡青色的伞面上半开着一朵莲花,显得格外妖娆鲜明。伞下一袭淡青色的裙,袅袅婷婷,裙摆上几缕青色的柳条随之摇摇摆摆,仿佛在风中轻拂,十分动人。
几个立着的侍女一见,不由喜上心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年纪最小的青儿,眉开眼笑,从花朵朵身后噔噔跑过,脚步声轻快地远去,由上而下。
花朵朵却毫无察觉,依旧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雨。
一会儿,青儿脆生生的声音在楼梯响起:“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叶小姐来看你来了。”
来的正是叶倾城,这些日子,时不时从琼花观坐车来到南平王府,看一看花朵朵,陪她说一会儿话。鸽子,许久不用了,就算她送了信来,花朵朵也不拆不看不回,她干脆上门,反正萧玉树也欢迎她前来。
只是,来了,也是她一个人说话而已,花朵朵根本就不开口,有时候不带半点表情地望望她,又自顾望窗外的树。
这回,也差不多。叶倾城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三层红漆松鹤黑花木食盒,放在桌上。香气弥散屋内,几个丫头不由自主抽了抽鼻子,脸上也露出了欢欣的笑意。只有这一刻,她们是轻松的,即将出现的美食,可以弥补她们侍奉花朵朵时候的忧虑与紧张。
叶倾城将食盒一层一层拿掉,从里面端出三碟不同的糕点,红的红,白的白,绿的绿,每一样都捏成小小的桃子状,娇嫩如花叶,半透明中隐隐透着里面淡黄色的馅料,让人垂涎三尺。
“妹妹,试试我做的桃包?看你喜欢哪一种。”叶倾城安慰道。
花朵朵连目光都不曾移动,更别说会回答她的问话。
叶倾城并没有泄气,微笑着捏了一枚绿色的包子,放进她嘴里,道:“来,试试,我们一起吃。”
花朵朵机械地上下动作着牙齿,脸上依旧木木的,丝毫没有尝出好滋味。
叶倾城暗暗在心底叹息一声。妹妹,你何苦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了王爷,何苦?
丫头们已经摩拳擦掌了,目光中伸出无数只钩子,紧紧勾住包子不放。
“红白的各留一个,其余的你们分了吧,冷了不好吃。”叶倾城道。
丫头们欢呼不止,纷纷涌上前。花朵朵一向待下人不薄,叶小姐同样对下人不错,凡有菜肴糕点,必定让众丫头一起分享,所以大家对她大有好感。有人暗地里感叹,要是王爷纳了这叶小姐为妾,她们可就大有口福了。
谁也不知道,花朵朵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乱到一塌糊涂。
痴?疯?傻?
不,她既痴也不疯,只是为沉重的内疚及痛悔压倒,觉得昔日的自己幼稚任性,不知不觉间抽离了一切活力,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她选择静默,只想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昔日的自己,因为无法弥补,况家的人不原谅她,永远不。
况鸾的惨死,她固然意想不到,花老大的受伤,月国国王的死亡,月沙的背叛,她同样意想不到。
就在况鸾的灵柩送走后的当天夜里,花老大酒后巡查城防,从城墙的台阶摔下,双腿折断。她坚持要留在营帐中照顾,花老大却让她马上回京。
“就算我犯了罪,也准许我尽点女儿的孝道吧。”她苦苦哀求。
“孝道?你不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孝道了!”花老大冷冷地道。
丰城与萧玉树都为她说情,也无济于事。
丰城选择了留下,继续以殷红袖的身份照顾花越芳。花越芳宁可选择一个侍女照顾自己,也不要花朵朵留在身边。这一点,让花朵朵挫败不已。
然而,更让她挫败的是,月国发生叛乱,在月无等人的支持下,月沙杀死了哥哥,登上皇位。据说,一批老臣暗中筹谋很久了。
月沙,弑君杀兄的凶手,月国国王,三个名词,忽然交织在一起,她的心当场抽紧了。
不,不会的,绝不会!她的月沙,怎么会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就算他哥哥不顾兄弟之情,他也不顾兄弟之情吗?居然下得了手!她想起以前的月沙,悲从中来,胸口塞得满满的,却流不出一滴泪。
萧老头说:“我们只看到结果,只有月沙才知道过程,别在现在责怪他。”
花朵朵无语,心头又涌起愤懑,朝萧老头发作。他当然很冷静,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吧,这样的月沙,看自己还敢不敢要?如果他真的如一直宣称的那样大度,她更恨。
她吵萧老头吼了好一阵,萧老头忽然笑了,道:“太好了,朵朵,我真以为你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她顿时石化。从前那样,她不要再像从前那样!
她选择了离开,回到京城。因为花大将军的胜利与受伤,皇上装聋作哑,并没有因为况鸾的死而追究花朵朵的鲁莽。
她回到阅云楼,却深恨从前的自己。
萧老头也变得异常冷淡,偶尔过来看一看,没说两句,便离开了。
这样就好,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好。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有后头,花朵朵根本无法承受。
在月无的安排下,新登基的月沙,立了朝中一位重臣的女儿为后,在各重臣的支持下,迅速与花越芳达成了停战协议,归还之前侵占的两座城池与被掳的百姓。而本朝皇帝萧曦乐得停战,宽宏大量,遣送金银粮食与几位美人,以示安抚。
花朵朵自小看惯了父亲对娘亲的深情,从来觉得自己的夫君也应该是只有自己一个,月沙是王子又怎样,他们设想的未来中,从未想过还有第三者存在。
报应吗?他不再是那个在高索上行走自如的高手,而是高高在上的国王,甚至连个解释都不给她。
花朵朵欲哭无泪,将之前月沙遣大白雕送来的纸条一一烧了。纸条可以烧掉,记忆却不能连根拔除,越是想忘记,月沙的脸越是浮浮沉沉,不断在脑海中出现,就连梦中,他也一脸无奈,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哀告:“朵朵,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牛不喝水能按得下牛头吗?为了皇位,他可以杀死自己的兄长,为了皇位,他可以背弃在自己跟前许下的诺言。什么月光下的郁郁枝,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一蹶不振,甚至在萧玉树来看她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和萧玉树洞房。
萧玉树吓一跳,来不及说话,花朵朵已经扑向他,紧紧抱住他的腰:“洞房,洞房,我要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