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我将他杀了……”在他怀里,她努力压制着咳嗽。
“你太傻了!为什么要这样?”萧玉树望着她,疑惑与疼痛如潮水一般涌来,铺天盖地。
“只有这样,你才会记得我一辈子!”她紫黑色的干裂嘴唇中,慢慢渗出更深重的紫黑色血液,她还能牵动嘴唇,艰难地浮现一个宛若薄冰的微笑。
萧玉树只觉得心痛欲裂,那薄薄的笑,远比她原先痛苦扭曲的面容更触目惊心。
她从来没有这样满足。从头到尾,她喜欢的只有一个人,为他而死,她觉得值得。这一刻,紧密的拥抱,他眼角滑下的泪,已足以补偿她颠沛流离的一生,所有的苦,都抵不过这一刻的甜。
她耗尽最后的气力,伸出手去,要拂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她不要他哭,哪怕是为自己,只要一滴泪,让自己明白他心中有自己一角,就好了。她多喜欢他明丽的笑啊,如寒夜里的灯光般,吸引着她情不自禁地扑过去。
她怀过美好的梦,希望他能像对花朵朵那样对自己,哪怕只有短短一天,甚至一个时辰。
他所有的温柔,全部流向花朵朵,没有耗费在旁人身上。
如果,有来世,请让我先遇到你,请你那样温柔地看我一辈子,明丽地朝我笑一辈子。
她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手在将要触到他的脸的瞬间,重重垂下,如一根大棒,狠狠地击在萧玉树心上。
砰!惊心动魄,撕心裂肺。
萧玉树从未想过她爱自己爱得这样深沉,以为她不过一时痴心,后来,她的爱意变恨意,做了不少伤害朵朵的错事。自己对她,一向只有差遣,厌恶,冷漠,甚至仇恨,巴不得杀死她为朵朵报仇。
在她与萧长河相认后,他努力抹去从前,尽量对她公平些。可是,办不到,他不喜欢她无微不至的侍奉与柔情脉脉的目光,太咄咄逼人,那让他有种置身蚕茧而外面仍在丝丝缕缕编织的感觉。所以,他积极为她做媒,巴不得她尽快离自己更远一点,不想自己与朵朵之间再出现其他的误会与变故。
她遽然投身萧夜的怀抱,出乎意料。老二一向眼高过顶,对叶倾城纵然倾心,也从未给过她半点诺言与名分。他当时想不明白,为何老二会娶她为正妃?萧长河虽然曾是威名赫赫的战神及先帝义子,那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
慢慢地,见他们始终夫唱妇随,浓情蜜意,本以为,这便是结局。
一夕风云变,老二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毫不留情地利用萧长河昔日同袍情谊及军队中的影响,竖起了“清君侧,诛妖孽”的大旗,直扑京师。
是自己失误了。从未想过老二怀有异心,更未想过失去双臂的萧长河,除了雕雕刻刻,还会暗地里交通京城官员,竟是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爆发了,比任何人都可怕,竟能囚禁新恢复官职掌管兵权的花越芳,强取兵符,控制了花越芳的嫡亲军队。
是自己的错。没有牙的老虎当然不是老虎。
可是,没有了双臂的萧长河,绝非无牙老虎。
本以为天下无事高枕无忧的萧家王朝,忽然变得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萧夜的檄文一变再变,道萧曦弑父弑母,逼迫诸弟,枉杀大臣,为了愉妃,荒废政事,酒池肉林,而萧夜则摇身一变,变成了持有先皇遗旨却被长兄夺去了皇位的先朝继承人。萧长河站出来,证明二十年前自己因为反抗萧曦的阴谋,竟然被黑白两道追杀,砍掉了双臂,多年来一直挣扎求生,不敢露面。
天下人,就这样轻易被蒙蔽了眼睛,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民众加入萧夜军队,军队如下山猛虎,直扑京城。
可笑又可悲的是,萧曦居然听信愉妃推荐的一位相士的预言,以为萧夜不能成事,在皇宫中大摆筵席,笙歌达旦。直到萧夜的军队攻破了城门,醉醺醺的他才仓惶组织护军抵抗,自己却带着愉妃,逃往南方二百里外的离宫。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惶惶然,携着家眷,拖着金银细软,紧随其后。
整个京城,忽然变成了一座活火山,烧遍了每一个角落。
南平王府同样不安全,萧玉树却不逃不避,一来还不完全相信老二那样冷酷无情鬼迷心窍,二来朵朵怀孕在身,根本不适合长途颠簸。
他大胆做了决定,将下人集中在一起,表明京城很危险,愿意离开的,发送财货,不愿意离开的,不可自乱阵脚。
大部分下人,依旧留在府中,决心与王府共存亡。
纵兵荒马乱,花朵朵依旧在阅云楼中安睡,不知外面世界已经骤然换了一个天地。萧玉树勒令任何人都不许在她面前泄露半句。
花朵朵只是觉得奇怪,最近萧老头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偶尔出现,来去匆匆,神色疲惫。
她开始怀疑,腹中孩子对萧玉树造成了困扰。他之前不是想让何大夫不动声色地杀死自己腹中的孩子吗?不来,更好。
她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孩子身上,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揣摩他们现在有多大,他们在里面如何睡觉,有时候她还会跟他们小小声地说话。
有了孩子,就仿佛有了世间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忘记了过去的犹豫与迷惑,只觉得孩子就该是她自己的。
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比以前胖了,脸上红红白白的,润泽的红晕几乎要飞出了粉粉的脸颊。
偶尔,也坐在窗前看看花树与远处的天空。
一天,她发觉半天都是红通通的,开始以为是霞,沉沉睡去,一直到了半夜里醒来,窗口依旧一片淡红。“青儿,京城发大火了吗?”她忍不住问。之前连问几次,她们都支支吾吾地推搪,语焉不详。
青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下子急红了脸。
看她脸色,花朵朵早明白了。
“马上,遣人到花府去,看看他们有事没。”花朵朵吩咐道。
“是,王妃娘娘!”青儿对其他丫环使了个眼色,匆匆下楼去了。
花朵朵一直注视着她们的举动,见状大起疑心,唤了一个向来胆小的丫头过来,再三审问。那丫头手脚颤抖,问什么,只是一句“请王妃娘娘问王爷吧”。
花朵朵急得半死,一叠声唤人去寻王爷来。丰城姐姐尚未恢复元气,弟弟刚出生未久,如果京城有什么大祸,他们能安全逃脱吗?
她并未知道花府上下全部被囚禁,如果知道,早出府拼命去了。
萧玉树匆匆赶来,不耐烦地道:“你吵什么!”正在与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商量如何反攻,听闻王妃娘娘有事,他以为身体有什么问题,吓得拼命往阅云楼赶来。
他的语气,顿时让花朵朵受到了伤害。她只认为他不喜欢孩子,冷落自己与孩子。
“没事,打扰你了。”她冷冷地道。
萧玉树见她抿紧嘴角的倔强样子,心想她又误会了,等有空时再跟她解释吧,现在紧要关头,先顾国,再顾家了。
于是,他假装不明白花朵朵在生气,略略说了几句,匆匆又走了。如果,他知道花朵朵会就此离去,他绝对不会如此匆忙,会好好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