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丝竹又长高了些,翠绿的叶子每到这个季节总是变成乳白色,缠绕着它的是香雪兰,剑型的叶丛中抽出紫色的穗状花序,给简单的四合院添了些温馨。看到屋外母亲最爱的水仙随意地放置着,像涂了层新鲜柠檬,她的心处处是酸酸的味道,母亲这些日子肯定是忙得什么都不顾不上了。
好在张晋良并未胡言乱语,倒是对屋里悬挂的字画和书架上摆放的书感兴趣,随意抽了一本,瞧见里面夹了纸笺,满是一排排清秀的字,是疾病的名字和治疗的方法,是针对其应开的药方,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做医生?”
当医生?最后的结局与父亲有何两样?再说,谁让他多管闲事?她没好气地夺下书册放进书架,转身去沏茶。他竟是走过来抢过茶壶,不小心握住她的玉手,像惊扰了一滩鸥鹭,她缩了开。
“沏茶这事儿,我自己来。”
“喝了茶,你是不是该离开?”她下了逐客令。
“不留我吃晚饭?”他沉醉地品了品茶,瞧她见粉白的脸颊故作深沉地撇向外侧不愿搭理,他欲走还流地走至门口,有失往日的沉稳大声说道:“伯母,晚茹在嘉渝镇……”
嘴里的话被她堵住了,她眨了眨眼睛拼命地暗示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要说。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说,他只是想吓吓她,想威胁她,想像现在这般,她一只手蒙住他的嘴,一只手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衫,依靠着他,依偎着他,婀娜的身姿探望窗外。她身上有引诱他的兰花香气,他按耐不住去揽她的腰。她利针刺心地警觉躲开了,不忘气愤地瞪他一眼。而他只是笑傲风月地清了清嗓音。
与此同时,临川饭店的二楼客房内,林博文晃动着玻璃杯的红酒,对着窗外的街灯照了照,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一位满脸胡须衣着便装的人坐在不远的软皮沙发上,猛灌了一口酒,急不可待地说道:“世文老弟,李扬哥哥可是已经表了态,这反与不反其实全在你一言之间。眼下的情势,你也瞧得明白,他张崇鼎不念旧情,想玩‘醉酒释兵权’这招,为他儿子张晋良留条后路,这全军几万将士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到了最后竟然全归了他张家,就算哥儿几个同意,我吴铭起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坐在吴铭起旁边的李扬摸着嘴角边的八字胡,接过话:“先是诬陷我李某有谋反之心,罢我的军权,然后再陷害吴兄从中作梗,接下来的事儿,世文,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罢了你我的官职是小,将士的性命是大。这背后的几万士兵稍有些异声,必定惨遭灭门,他们哪个不是追随自己出生入死,不是贡献自己的满腔热血,不是建国的英雄,我想他们宁愿光荣地死在战场,也不愿屈辱地死在同伴的刀下。”
“李大哥,吴大哥,我想你们是多虑了,张司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抿了一口酒,嘴角动了动,享受其中:“我想他不会像刘邦,像朱元璋,做得如此之绝。”
张晋良前来嘉渝镇打着看望老朋友的旗号,实则是窥视他与李扬与吴铭起是否有联系,暗地里是不是有了异心。既然想看,索性请他看了些好戏,难忘的好戏,没用的好戏。
吴铭起摇了摇头,气愤地说:“世文老弟,你始终是心太善,我认识他张崇鼎不是一天两天,我跟了他二十年,他那手段……”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他朗声下令说,“进来”
头戴毡帽的年轻人进了来,行了礼,附耳对李扬嘀咕几句,随后递过一张照片,他接过来看了看,微微一惊,挥挥手,示意年轻人离开。
采用现代彩色摄像技术,脸部的每个轮廓看得真切。下午政府大楼前,张晋良跟一位小姐愉悦地攀谈着,完全不像平日里冷漠。
吴铭起有了好奇心,凑过来看了看,像发现了稀奇的玩意儿,“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让这小子遇到了?”
李扬把照片递到他手上,解释说,“张晋良来樊城视察工作,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会想到我们就在他张崇鼎的家门商量灭他的大事儿?”
他接过的一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口问道“张晋良现在在哪儿?
张晋良竟然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白色干净的脸庞瞬间变了绿色,没了刚才的冷静,手中的杯子被他捏地咔咔作响,距离破碎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以为他又担心出什么乱子,李扬宽慰的口气,说“世文大可放心,张晋良已经去了这位小姐家,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
去了她家?一直待在她家。
她不让自己见她的母亲,进她家门,凭什么让张晋良进去?
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杯子嘭地一声碎了。
李扬毕竟是过来人,一眼瞧出了端倪,趁火打劫地说,“世文,若是这天下真成了他张家的,那时,想从你身上割块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也说了一下午,为防夜长梦多,我和铭起兄也该启程离开了,你再考虑考虑,我在安阳等你答复”
吴铭起也起了身,“哥哥等你答案”
玻璃刺进了手心,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像盛开绝艳的红色牡丹,一团团绽放,一团团刺入进人的眼睛。
罗顺端茶进门,顿时傻眼了,嗓子打着颤,“少爷,我去找大夫”
“备车,去霞光路”
他顾不得擦干血迹,径直出了门。
罗顺脚踩着油门眼盯着前方,不敢看后车镜中少爷的脸,十二岁的时候便跟着少爷去前线回来后作他的贴身警卫,枪林弹雨,暗潮风涌,什么场面没见过,少爷何时皱过眉何时发过怒,可是今天,少爷是真的气着了,不是一般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