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大街小巷贴柔箬的剧照,她一袭深紫旗袍,素雅矜持装扮,依着蝴蝶栏窗,翘首眺望窗外,那顾盼流连的眼神又露出了勾人魂魄的媚态。
那宣传海报完全是照着张晋良的要求制作出来的,抑郁的蓝色背景衬着红色的四个字《乱世佳人》,编剧鉴于原来的构思过于政治色彩,建议从女主角入手,更能突出男主角的强取豪夺和野蛮残忍,此片有利于发行和推广。
他默认了,当然也成功了。
林博文抵达江城境内,已经眼神飘忽不定地随着画像进入了异世,那分明是梦魇中的她,却陡然换作了他人的名字,张柔箬。
车横冲直撞颠簸进了帅府,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客厅,惊天动地地大声唤她,空荡的房子空留下他的回音,屋子里每一扇门被他大开迎宾,不放过任何紧闭的柜门和隔间,他似乎硬生生地想从无色无味的空气中掏出她的身影来,最后他疲惫地依在龙椅上,晃动起书桌上猛虎镇纸,他俨然就是那只猛虎,镇得住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却永远镇不住她。突地,他怒发冲冠,举起镇纸砸向玻璃窗户,只闻得破裂的声响如同他全部的爱和梦,残缺不全,惨不忍睹。
“少爷,常妈对不住你。”常妈小心谨慎端来茶水,又递上少奶奶唯一的留言:“少奶奶她揣着心思,看那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像是早有了准备,她要走,常妈无能为力,你责骂常妈,处罚常妈,常妈都认了。”
若是不顾千百将士的性命,大可把这个消息告诉林博文……
若是费尽心机地全国寻找,那也大可不必……
黑夜渐渐湮没了她的轮廓,大股的冬风从残窗中钻了进来,像是被碎裂的玻璃划破了般,带着凸凹的棱角带着血腥的咆哮,直直地割在他刚毅的脸上,渗进了皮肤,一点点吞噬着他的体温,那五官逐渐冻结逐渐冰封,她走了,带着他的孩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那仿佛一击重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那五官一块块脱落下来,他瞬间变得面目全非,却连点滴的血都滴落不下,抬起无力的手挥动了两下,他整个身子瘫倒在书桌上,死寂般晕了过去。
罗顺大惊,忙吩咐常妈去请大夫,他忽地醒了,紧捏住罗顺的手按在自己面前,气喘吁吁,下令道:“即使掀了全国每寸土地,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我要亲手杀了她。”
罗顺知道他是口是心非,躬身应道:“少爷,我会找回少奶奶的。”
他听后大笑,那笑声似鬼魅在黑暗中乱窜,吸收了阴凉之气,又回传进他的耳朵,肆无忌惮地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勾出了她的呓语“相对无言,相见唯恨”,那是毒死他的药,他竭尽全力咳了出来,那药带着浓烈的腥味,殷红地显出了一大片。
医生检查后说他是气火攻心,只要少动些怒气,修养些时日,便会痊愈。
他乏力地躺在与她共眠的床上,那丝织被子里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那鸳鸯戏水的枕头上似乎还沾着她的泪痕,那白色的轻纱帐幔无时无刻不倒映出她的身影,她这是在惩罚他。
影片开拍不过三五日,柔箬的勤加苦练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片子寻的大多是三流演员配戏,对于女主角的来头,大家并未深究,只觉她应该是常于深闺的小姐,闲来无聊,领着丫环出来见见世面,收工后便乘着接她的轿车回了家中。
这一日,开拍现场,有人竟捧了大束蓝玫瑰送到柔箬面前,她吃惊地问来人:“是送我的吗?我叫张柔箬。”
送花之人恭敬地点了头:“客人指名说是送给《乱世佳人》剧组的张柔箬小姐。”
是送给她的,她顿时喜颜悦色,说不出话来。
剧组的人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但就这玫瑰的花枝来讲,九十九朵,寓意着长长久久,再谈及花的色泽,蓝色,这在全国只有江城的一缕红花店独有,据说是从国外空运至此,一月只买一次。谁愿意花那么大手笔送人?看来,导演口中的富家人想讨好她,确实不假。
她倒是不懂这些,只觉得有人送花,送别人口中如此贵重的礼物,那种心境像是飘浮到了九天之外,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她不是被人打骂折磨的青楼丫头,她是电影中的明星,她也可以像明星一样闪烁耀目。
当春瑕抱着玫瑰出现在客厅时,张晋良随口问了一句:“有人送花。”
那随便的口气似乎冷淡中流露出不悦,她怎么忘记了,她是他的,不能接受别人的馈赠,忙慌乱地对春瑕说:“把它扔了!”可眼睁睁瞧着那蓝色消失在门帘,又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觉内心一阵阵不舍地疼痛。
他翻读报纸,沉浸其中,未拿正眼看她。她唯唯诺诺地坐到他身边,纤长的手指妖娆地穿过睡衣,如游蛇般摸索到他冰凉的身子:“晋良,下次,我不会了。”
他揽过她柔媚的肩:“傻丫头!”
他来烟柳巷之前,客人言谈中不断出现过他的名字,夸他玉树临风,品貌不凡,感慨他英年早逝,命运多桀,却不想有一天他真出现在她面前,从一大堆丰盈窈窕的姐妹中,毫不犹豫地挑出了她,当天晚上,他痴痴迷迷地重复着“你是我的,我永远不会放开你”,她本是悬着心地害怕,可听了那一句,她变成了他卑躬屈膝的奴婢。
可这送花之人第二天又送来了九十九朵粉红玫瑰,她面露难色,婉言拒绝,说自己已经收过了,这些还是送其他人。
送花之人笑着说:“客人指明说必须送到张小姐手上。”
她只好应承说:“那这花儿,你还是拿回去卖,就当是送我了。”
送花之人又是不依:“那客人是我们不敢得罪的主儿,如果他知道了,定会打断小子们的腿。”
她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她始终比别人后进了些,若是一般的人接到鲜花,先是看哪位人士赠送的,她却是捧着鲜花暗喜,现在,外人提及,她才意识到,应该问问此人姓甚名谁:“那个客人是谁啊?”
送花之人拨浪鼓似的摇头:“他不愿透露姓名。”
“他好看吗?”她习惯性问道,巷子里的姑娘们都愿意接待那些潇洒俊逸的角色,遇上又老又丑的角,只能干认倒霉。
送花之人愣了愣,随之点头道:“是我见过最最仪表不凡的人了,不止是好看。”
“嗯?”难道这世上还有和晋良相差无几的人?她收下花道了谢。
一连二十多天,那送花之人定时出现在拍摄场地,捧着不同种类的玫瑰,递到她的手上,她暗暗发誓,若是明日还能收到玫瑰,她便随他去店子,守株待兔地候在那里,瞧瞧那人到底是何面目。可是第二天,她穿上漂亮的丝纱裙,准备妥当时,送花之人竟然未来。第三天,第四天,她心情烦躁急了,记不住背诵熟悉的台词,无精打采地揪起瓶子里枯萎的玫瑰,她仿佛是种了花毒,萎靡不振地等待着什么。回了家,她又必须装出一幅笑脸迎合着他,她的些许不悦能影响他的食欲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