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公元1899年,在赫伦勒看来,加尔各答的英国收藏所,已经收藏了数量很多的文物;这就使他感到有理由发布一份关于该所发展的报告。这个标题叫做“中亚古物收集丛谈”的报告第一部分发表在《孟加拉亚洲学会会刊》的增刊上。在这篇报告里赫伦勒对于在九年前他接到鲍尔手写原稿以后,所收到的每一批手稿和其他古物,他都精心地按照收到日期的先后,逐一列表登记。
在赫伦勒手头所存的手写原稿和木版印刷的书籍中,有一些是用前所未知的文字,但却是用已知的书写体写的。这些东西都由赫伦勒和别的语言学家们辨认出来,并把它们列入已死文字的宗教经典中。但是学者们对其中的另一些仍然迷惑不解,甚至是用什么书写体写的,他们都不知道。赫伦勒和其他东方学者虽费了很长时间,试图加以解释,但迄未成功。
同时,赫伦勒在喀什、列城、斯利那加和其他各处的代理人,都很热烈地把从供给他们以文物的商人和觅宝者手中所买来的最新东西发送给他。赫伦勒在他的报告里提到在这次收到的文物中的典型的一件是:“麦卡纳先生从和阗和塔克拉玛干得到的多种多样的文物。其中包括(1)十三本书;(2)陶器;(3)钱币;(4)杂物。其中七本书和其他古物是他花了九十五个卢比买的,其余六本,则是从一个本地商人巴得罗定(Badrudin)手里买来的,总共花了一百五十个卢比。这些收集物我是在公元1897年11月初收到的。”在他的这些供应文物的人当中,他特别赞扬了在喀什的麦卡纳。在提到这一点时,他解释说,因为麦卡纳最接近丝绸之路的一些旧址,所以他是“在文物收集上贡献最大的一个”。带着作为一个政府工作人员的可以理解的骄傲,赫伦勒补充说:“这些收集品的获得常常只花去微不足道的代价。”
赫伦勒报告说,大部分的发现物都是来自和阗四周被沙子埋藏了的废址之中。他说,人们都认为在离和阗5至150英里的不同地方,有15个这样的遗址,虽然欧洲的旅行者只证明了其中的两个。他接着又说:“至于其余的,我们只是从当地觅宝者那里听到的介绍。”其中主要的人是和阗的阿克亨(Ishm Akhun)。这个名字是赫伦勒记得最清楚的。
阿克亨对于他深入塔克拉玛干觅宝一事,常常大肆渲染,说得神乎其神。麦卡纳也把他的话如实地记录下来并连同他的发现物,一并送交赫伦勒。这个富有魄力的当地觅宝者的顾客,除去麦卡纳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同时他所发现的东西于公元1895年至1898年,已大量流入伦敦、巴黎和圣彼得堡等各地的博物馆里。那里的学者们对于其中一些用前所未见的文字所写的手稿常因为不了解内容,都急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在由赫伦勒发表的关于阿克亨发现物的一份典型的报道中,说到了这个觅宝者如何发现一所有一半被埋藏在沙子中间的古老房屋的故事。赫伦勒在报道中告诉我们说:“因为看不到门户,就在暴露在地面上的一堵墙上挖了一个窟窿。挖好后,阿克亨的伙伴之一塔克达西(Takhdash)就从那里爬进去。他发现那是一间有三码见方的小屋。这个小屋里满是沙子,满得使人站在里边抬不起头来。塔克达西在挖掘沙子时,发现了一些书。另外还有许多其他别的书,但已腐朽不堪。用手一动,就成了碎片。”
阿克亨大概是在回答麦卡纳所提出的令人听起来感到很刺耳的问题时解释说:“他自己害怕得要死,不敢钻进这所屋子里去检查它的内部。”
赫伦勒在听到阿克亨所作的解释以后,也给自己提出了一个警告,即今后在和猎宝者谈话时要注意分寸。他写道:“自然,对于这个报道,只能相信其中的一部分。”接着又说:“但是当地的各种说法,也未必都是无稽之谈。比如说,对于同一地方的距离,现在所测定的和当地人所传说的是没有什么出入的。”他在继续解释关于距离方面他所发现的不同看法时说:“在喀什的一个瑞典传教士贝克伦德先生对我说:‘土耳其斯坦的土著在计算距离上,是十分不可靠的。’”
阿克亨告诉麦卡纳,他在塔克拉玛干曾经发现过其他一些遗址。其中包括夸雷叩尔马哲在内。在这些遗址里面,他找到一些手写原稿和木版印刷的书籍。他还在夸雷叩尔马哲这个地方偶然发现一处约有十英里长的巨大的废弃了的坟场。据赫伦勒推测,这可能是佛教徒的坟地。然后又在耶婆昆地方的一口破旧棺材里的骨骼中,找到一些原稿。贝克伦德告诉赫伦勒说,“耶婆昆”的意思既然是“驮驹沙”,那么推测起来,可能有一个运输队曾经在那里遭到毁灭。阿克亨报告的第三个遗址叫做夸拉·扬塔阔。他在那里发现一个人的骷髅,枕着一袋子原稿。
赫伦勒虽然指出了这些废址很可能并不是阿克亨发现的真正出处(他疑心,这些觅宝者可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一处他们所保密的书库),他还是相信这些发现物还是十分古老的。在谈到干燥的塔克拉玛干是一种天然的防腐剂时,他补充说:“在英国收藏所中的这些手写原稿和木版书籍,都是时间悠久的文物,是不容置疑的。”
说句公道话,赫伦勒对于英国收藏所所存的原稿和木版书中会存在赝品的可能性,并非避而不谈。事实上,在他的报告中,他详细叙述了一个与此有关的令人惊异的传说。但是,他坚决不承认这一点。在他的报告中题为“真实的问题”这一节里,他说:
“考虑到大量的木版书籍和这些手稿的神秘性,关于赝品的怀疑,自然会浮上心头。我自己在最初接触和阗书时,就有此想法。同时我也知道,有一些英国博物馆的专家们和其他专家们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在写报告之前,曾经引述了瑞典传教士贝克伦德给他的来信。
贝克伦德叙述说,在他从阿克亨那里购买了三册古书(阿克亨说,这是他从一棵中空的树底下挖掘来的)之后,贝克伦德的一个当地的仆人对他说:“先生,我要告诉你,这些书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古老。我告诉你,它们是怎样被炮制出来的。当我在和阗居住的时候,我也一直是希望能从事这种行业的,但他们总是对我加以封锁,有关书的一切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最后,我和母亲商议,她劝我去找和我要好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这个行业的头头的儿子,就可以探听出其中的秘密。就这样,有一天我问他,他们是如何获得这些书册的。他坦白地告诉我说,这是他爸爸请一个印染棉布的人用木头给他做的印刷版印出来的。”
贝克伦德好像事先就知道赫伦勒的思想一样.他紧接着就说:
“现在事情很显然,这个仆人所说的话可能只是出于忌妒。但是我决定,要用比以前更大的批判眼光来检查这些书。”于是他就注意到使他感到怀疑的几点。比如说,他刚从阿克亨那里买来的书,看起来都有某种程度的新鲜脆硬;同时又不像是日常所使用过的书那样有磨损和撕裂的痕迹。他同样还注意到,印书用的纸张“跟那时在和阗造的纸一模一样”。“虽然经过处理(烟熏火燎),但纸张仍很结实,而且完好如新”。他更进一步指出:“书的角还是那么端正,不像一般古书的书角,往往向上翘起或缺角。同时书边还有最近切削的痕迹,虽然在切的时候有意把它做成像是古旧的样子。”
但是赫伦勒在衡量两方面的证据之后,他坚决地驳斥了贝克伦德的观点。他这样做,至少说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愿望。今天再来读他的报告,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他要使人相信,这些特殊的书本和手稿,经过他的严格审查之后,是完全真实可靠的。他的这种想法恰恰是对他自己的判断的一种否定。他是在坚决地走向错误的一边。最坏的是,他似乎是心甘情愿地相信,为觅宝者所发现的,确实是一些真正的古老木版,同时还相信,偶尔也可以用这些木版来翻印古书。
他的看法是非常肯定的,他写道:“总的来说,连同当前我所掌握的资料在内,我所得的结论是,这些文稿都是真品,同时收藏所中所存的大部分木版书,如果不是全部的话,同样也是真正的古物。如果有一些赝品的话,它们也是真品的复制品……”
与此同时,另外的一些重要发现物(这些都是不容怀疑的),也开始在戈壁——塔克拉玛干区域陆续出现。其中最具有重要意义的是俄国学者德米粹·克莱门茨(Dmitri Klementz)所获得的文物。他于公元1898年被圣彼得堡科学院派往戈壁边缘的吐鲁番一带,去专门调查俄国旅行家所报告的在那里的一些古代和神秘的废墟。这是访问中国中亚细亚的第一个纯粹的考古远征队。克莱门茨除了证实确实存在这些废墟(对其中的一些还拍了照片),他还带回了许多手写原稿和佛教壁画的残片。正如我们即将讨论到的那样,他的发现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引起了对这一地区的考古高潮。同时也无意中在艺术历史上造成了一幕巨大的悲剧。
但是,尽管克莱门茨的发现证明是十分重要的,可是他并不是发现丝绸之路所久已失传的秘密的第一个人。因为越过帕米尔向东边出发的一个崭新的杰出的人物,已经进入中亚地区并决定要去证明关于在远离塔克拉玛干的城市中充满着珍宝的传说,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