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想把一生的精力和时间只限于一个古城遗址的现代考古学家来说,像斯坦因那样刚刚挖完一处又迅速地转移到另一处的考古方法,实在有些令人费解。但是必须记住的是,在他的那个时代,科学上的考古学,还是处在它的幼年时期。不但如此,在这样条件极端恶劣的区域进行发掘,只能是越快越好,因为他们的时间是受到他们所能携带的供给品的限制的。更进一步说,斯坦因不像德国考古学家士利曼(Schlimann)那样,拥有巨大的私人财富作后缓。相反,他只能从官僚们手里勉强挤出一点钱来作为他远征的开支,而且在回去时,还必须向他们证明这次远征并不是空劳仆马,毫无所获的。另外,他又是一个现职的公务人员,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原职,所以时间是很重要的。只有把问题尽量说清楚并表明在塔克拉玛干可以找到惊人的东西时,他才可以希望在未来的远征中能得到支持。
这个旅行队在凯利亚停留了五天。在这里,斯坦因的狗“达嘘”成了当地狗群的敌人。斯坦因写道:“这给我们增添了许多麻烦。它一直用它那突出自己的行为和态度向村庄里的大狗挑衅,而我们又不得不保护它不受大狗的侵害。”他们到达后的第二天,通过在当地的访问,斯坦因听到了在尼雅(古丝绸之路东部的第二个大绿洲)北面的沙漠中,有另外一个毁灭了的城市。这是一个老年人所证实的。他说,大约在十年之前,他亲眼看见了这些半埋在沙漠中的古老废墟。
1月18日,斯坦因出发前往尼雅。他写道:“在市镇之外不到两英里,我们又走进北部大沙漠的外缘荒凉的沙滩里。”在它本身就是一个古代绿洲的尼雅,正在他们准备要去调查在这里以北约有70英里的那个年湮代远的古城遗址时,他意想不到地听到有人说,这个地方确实是存在的。他队里的一个人在和一个村民聊天时,这个人说他所收藏的那两块刻着字的木简,就是从那座古城得到的。
经过考察,证明这些是用卡洛西提文(Kharoshthi)卡洛西提文(Kharoshthi):起源于闪族语系中的阿拉米亚语,约于公元前3世纪后演变为叙利亚、巴勒斯坦、美索不达米亚语。从那时起至15世纪中叶,一直在印度西北部使用。书写的。这种文字是纪元前后几个世纪流行在印度最西北部的一种古代草写体。通过进一步的询问,这个人说,那两件东西确定是前一年他在那里挖宝时在一间倒塌了的房子里发现的。当时他发现了好几块这样的木简。他扔掉了一些其中包括给斯坦因考察的这两件,又拿回来几件,其余的都给孩子当玩具了。斯坦因给这个又从路旁找回来已被扔掉的这两件文物的人以优厚的报酬。当最先发现这种东西的名叫伊勃拉海姆的这个人,在接到这样的优厚报酬时,感到十分懊悔。但是,斯坦因向伊勃拉海姆表示,要他充当向导人。
并做出保证,如果他能带他们到达他以前找到木板的地方,就给他以丰厚的奖金。斯坦因同时又对自己的人说,要密切注意这个人,以免他改变主意,乘机溜走;他也可能为了把这个财源据为己有,而不告诉他们。斯坦因解释道:“要瞒住他我所十分重视的木简的价值,是不可能的。……后来他似乎非常悔恨那时他没有把那些木简全部挖出带回。”
沿着冰冻的尼雅河向下走了五天之后,被白雪覆盖的闪闪发光的昆仑已远远地被抛在后面了。这时这个团体首先望见的是看起来和丹丹乌利克那种幽灵似的建筑物无大区别的两所颓塌了的房屋。斯坦因很快就意识到,从这个遗址(就是人们所熟知的尼雅,虽然远在现今同名市镇的北方)的一些雕刻得十分良好的木简风格来看,它要比上次见到的那个遗址更古老一些。他在发现木简的那间屋子里,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早期的犍陀罗影响。
在第一天终了时,斯坦因知道,伊勃拉海姆没有把他们带错地方。仅在一间单独的房间里就发现85块上面有雕刻文字的木简。随后在清除了沙子之后,在其他屋里,发现了更多,而且大部分都保存良好。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都是木制的,因为在那时候,纸还没有从中国(那里是在公元105年发明的)传入土耳其斯坦。这些木简都是楔形,长度7至15英寸,用线索成对地联在一起。卡洛西提经文朝着里面。黑色的墨水,鲜明如同才写成的一般。看起来很像现代的信封,外部表面只带着一条简单的正文,表明是收信人的姓名地址。还有一些木简,带着陶土的封印。有关这方面的秘密有待以后再研究。斯坦因那天晚上在他的帐篷内,仔细考查了几份这种神秘的文件之后,断定这些东西可能是用早年印度的泼拉克力脱(Prakrit)语言写的官方的命令和信件。但用的则是卡洛西提的书写体。
斯坦因现在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在他们到达这里时所首先经过的两所房子上。其后几天,他的那些在人力上得到邻近村庄增援的雇工,从房子中间出土了一定数量的古物,其中包括一只雕刻很美丽的凳子,这东西今天在英国博物馆内还可以看到。在这里和其他房子里所发现的东西中,有一只古代的捕鼠器、一个鞋楦、一根结实的手杖、吉他的一部分、拉开了的一张弓、另一只雕刻的凳子、一片上面有精致的几何图形的颜色和谐的地毯以及许多日常家用器具。然而,正如在丹丹乌利克那样,斯坦因发现的是一些有历史价值的东西,而不是有内在价值的东西。看起来,这个遗址似乎是逐渐撤离的,而不是什么突然灾难所造成的结果。
因此居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来搬走他们有价值的东西。显然,当地觅宝的人们并没有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他们所一直希望的是能在这些废墟中找到突然被放弃的黄金或者别的有价值的东西。
当发掘这两所孤立的屋子的时候,斯坦因突然意识到,他正是站在一个古老的花园中间。现在仍然可以看到从沙子中露出8至10英尺的已经死去了若干世纪的白杨树干所组成的人行道和小型广场。他写道:“我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几乎完全失却了时间的观念,走在两行草率竖起的篱笆之间的乡村小道上。而这种小道和在十七个世纪以前的,又几乎无大差异。沙子底下除了白杨树干,挖掘的人们又找出许多果树的残株,包括苹果、李、桃、杏和桑。这些树是他们从自己村里所有的对照着一一辨认出来的。”
接着,斯坦因把他的工作转移到离他的营帐以北两英里的地方。
因为在那里他已经看到了有六座多废弃的建筑物,分布在几英里方圆的地面上。他发现在一座颓败废墟的沙面上,散布着许多木简,上面刻印的文字已为太阳晒得脱了色。他决定在此地发掘。很快就翻出了一块上有汉文的木片。他立刻就意识到,他所发掘的是一个古代的垃圾堆。斯坦因后来写道:“在三整天的挖掘工作中,我呼吸着难闻的气味。经过这么多世纪之后,这气味仍然辛辣刺鼻;与此同时,我还吞下了大量的古代微生物,幸而它们现在都已变成死了的东西。”尽管扔在泥坑里的都是些破碎的陶器、破布、稻草、皮革的碎片和其他一些气味不太令人恶心的废物,但他却发现了一层又一层的上面有文字的木简。
斯坦因不顾冻僵了的手指和凉风刮起的恶臭,把从每层沙土里挖出的每一片都作出详细的记录——总共大约是200片。尽管这是一种令人厌烦的工作,但对于为编写这些文物的年表而从事翻译其文字内容的人来说,都是很必要的。除了木简之外,他还找出了两打折叠好的写在皮革上的卡洛西提文件。他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些都是不同形式的公文,而且大多数都标明了日期。但是使人感到遗憾的是,上面只有月和日的记载,而没有年号。
还有一定数量的木简,像他第一天找到的那样,都带着陶土的封印。在弄干净其中第一件的时候,斯坦因惊异地辨认出上面画的正是希腊神话中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形象。她带着主神宙斯的帝盾出现在闪烁的雷电中。其他封印同样描绘着希腊诸神,包括一个站着和一个坐着的爱神厄洛斯,大力神海格立斯和另一个智慧女神雅典娜。有一些画着具有野蛮人特征的男人和妇女的头像,但都是用古典的风格绘画的。在这里所得到的最有力的证明是,西方的肖像画法是如何地沿着丝绸之路向东方发展,一直伸入到中亚细亚的遥远角落里。有如象征这种东西方的艺术融合一样,有一个木“信封”上居然有两个封印。其中之一,从它上面的汉文来看,是属于负责管理在这以东很远的罗布区域的中国行政官吏的;另外画有头像的一个,可以清楚地看到,是用西方古典的形式刻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