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萧条的小城,学校一天比一天没落,我习惯了一个人上学,画画,回家。有时回家路上会碰到一群男生,他们三五成群的骑车与我擦身而过,有时打个招呼,“嗨,用不用上来带你一段?”“不用了。”我朝他们微笑。更多的时候,我会遇到学校里的女生,她们穿着鲜艳的衣服招摇过市,露出花白白的胸脯和大腿,乍看之下,像极了冬天里菜市场中案板上的正在冒着热气的肥肉,她们喜欢和男生搭讪,用很性感的声音向他们撒娇。她们也喜欢在别人背后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我一向对她们的各种行为充满着不屑,可是那天路过的时候,我听到她们在讨论成绩,“三班的苏诺考了第十一名。”
“她上次不是考了第八吗?”
“不清楚,那个人很不爱说话的。”
进了教室才发现月考的成绩已经下来了,每个月的考试像例假一样来的很准时,我们对排名已经看得很淡,但尽管是微小的波动还是让我沮丧不已,数学和地理丢了很多分,英语和历史高出别人很多。意料之中的结果,我还是输在了理科上。
佳佳的电话在我看完成绩后突然地响起来,“小诺,下午我就到家了,放学后去接你,今天没晚自习吧。”
“是啊,这周为什么周五就回来了?”我们每周五不上晚自习,但他周六上午有课,通常他回来的时候是周六下午。
“以后周六就没课了,所以就回来啦。”
“月考考得不好,我们去蓝伊公园吧。”我说,其实我对成绩没有太难过,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在蓝伊公园的湖边,我们一起喂鸭子的时光了。
“行,你放学了咱们就去。”
还没进入高三,但仍是很紧张了,速写课上班里好多人流鼻血,常常是上着课就有人捂着鼻子跑出去,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六月的天气太燥热,还是大家心里都窝着火。
只有我表现的异常冷静,我没有什么鸿鹄的理想,当时的想法就是考一个差不多的大学,可以去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每天开开心心就好。班主任说,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一本的大学,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她和我们一样,在高考面前努力着,在闷热的画室看我们一笔一笔的画画,看着模特走上去又下来,看着我们的速写本翻过去一页页,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下午我一直在想佳佳,就好像他能带我远离学校一样。
放学后,佳佳在教学楼前方等我,远远地向我招手,我开心的跑过去,带着一个大大的拥抱。“佳佳,你来了。”我对他说,“画了一下午的速写,累死了。”
“没考好还这么高兴,我看你明年拿什么高考。”他说着拎起手中的包,拿出了一个旧的笔记本,“这是我高二的笔记,很详细,很典型,像你这样做考试真题也不会,你先把简单的题目弄懂,然后举一反三,理科的东西逻辑性强,会做一道题那一类的就都会了。”
“那要是下次考试还是这样子呢?”我问。
“那你就没救了。”他说,拉着我的手走出校门。
可心推着车出来,看到我们并肩往外走,问“小诺,你不回家吗?”
“对了,可心,告诉我妈我上晚自习呢。”我说,没有松开佳佳的手。
可心是我们初中同学,我们一起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两家离得很近,她常常去找我画画,告诉我妈我总是教她英语,因此我妈也特别喜欢她就像是我的亲姐妹一样。高考之后,她没考好,去了上海的一所民办本三。
“可不可以告诉你妈你是在和我在一起?你以为自己的小聪明可以瞒过她?”佳佳转过来,满脸的不理解。
“佳佳,我妈看着我和别人一起不回家,她会吃醋的。”我开玩笑的说,又看到了他好看的脸。
“那里有妈妈吃自己女儿醋的?”他说着说着就笑了,我知道那是他认输时常有的表现,他总是想和我生气,但总是控制不好,说话到一半自己就先笑了。
我们买了两盒牛奶边走边喝,路上回家的同学很多,他们的自行车娄里装着很多书,而我的包里却什么也没有,看着别人用功的样子,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下次成绩还是不尽如意,害怕班主任和父母失望的眼神。佳佳看我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拉起我跑了起来,“小诺,快跑!”
“什么呀,”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拽出去了好远,“你慢点。”我说。
他拉着我穿过过往的人群,飞速的闪过红灯,踏上前面的天桥,直到蓝伊公园的北门,我们径直走了进去,到了清幽湖畔他才松开手,“小诺,你看。”他指着湖面的鸭子。
天刚微微暗下去,湖面还有些余光,一群白色的鸭子缓缓地向岸边游去。旁边的小亭子里有给路人画画的老人,此刻他也把画板对向了湖面,看我们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点点头表示问好。
“小诺,你不难过了吧,”佳佳说,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看那群鸭子多美。”
我抿开紧闭的嘴朝他微笑,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关爱的眼神,他说,“你看看,你多笑笑多好。”我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一旁的柳树旁,沉浸在微暗的夜色下,凉风一点点透过来,穿过棉布上衣直到皮肤上,痒痒的,舒服极了。
“小诺,我去给你摘朵花,你等着。”他说着松开我的手。
“被别人看到会罚款的。”
“没事,相信我,你等着啊。”他说完扭头向前方跑去,转个弯消失在朦胧里。
我仍在风中享受那片刻的安逸,佳佳总喜欢让我单独呆一会儿,然后从别处慢慢走来,从背后变出一个冰淇淋,巧克力,玫瑰花。他说,从远处看着你,一个小可怜站在那儿,我总有一种想过去抱抱的冲动。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天我们去外面写生回家,我背着画板拿着颜料在路旁等车,一辆的士过来被另一位同学叫走了,我没说话继续等下一辆,他从远处走来,善意的帮我拎过颜料,“小姑娘,你去哪儿啊?”
“前边中华街。”
“不远的,不用打的,我帮你吧。”
“好。”一向不搭理陌生人的我竟然同意了,那三百来米的路程使得我们后来成为了亲密
的恋人,成为我矢志不渝的爱。
“小诺,看,”他忽然从我背后跳出来,举着一只洁白的月季,“给,送给你。”
我接过那白色的花,感到一种全身的幸福。
“小伙子,”一旁小亭子的艺人向我们招手,我们相视一看走了过去,“小伙子,我给你们画张画吧。”他招呼我们坐下,我摇摇头,“我也是学画画的。”
“坐下吧,”佳佳坐了下去,“你的画还不能拿出手呢。”
我拿着月季和他一起坐在了长椅上,他搂着我的肩对画画老人友好地微笑,老人先是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拿起笔开始构图。那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公园的灯全都亮起来,前边广场上一对对老夫妻在跳交谊舞,我远远看着他们,紧握佳佳的手,灯火阑珊中,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后我们慈爱的脸庞。
我一直靠着他的肩膀,直到睡着,直到醒来,模糊中佳佳递钱给那位老人并接过他的画,他礼貌地说谢谢,再见。我看着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说,一幅破画要你三十块钱,哪天我给你画一摞,不要钱。他拍拍我的头,小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画,是我们的,和你自己画的不一样性质。
我回家把月季插在花瓶里,浇上水泡上一片阿司匹林,我离开后一次回家偶然遇到了退休的叔叔,他说那月季在巡卫的明亮的眼睛下被摘下来,并且他交了十块钱的罚款。只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一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