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花委屈嫁离府的厅堂上,一对父子正在暴跳如雷。
“爹,为什么非要逼我成亲,珠花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娶进门,我还能有自由吗?”离延柏情绪激动的在离松年面前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喊着。
“儿女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性子来。自由?你带领着那帮同学闹革命就是自由?小心把自己的脑袋革丢喽。”离松年绷紧了一张脸,瘦削矮小的个头,攥紧了拳头用力捶打着木桌,咚咚作响。
“哎呦,别吵了,延柏,这是早就定好的婚事,你可不能反悔啊。”满脸黢黑的大个头胖婆娘闻声赶来,站到爷俩中间。焦灼的眼神望着儿子李延柏。她是离延柏的生母,离府的大太太。
“少跟他啰嗦,来人,把二少爷给我锁起来。若是明天新郎官不见了,你们都提着脑袋来见我。”离松年的话音刚落,管家应着声,领着两个下人快跑进屋内,垂首侍立在老爷跟前。
而此时,厅堂的丫头们,张贴着喜字,悬挂着灯笼。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将折叠的喜字轻轻拨开,刺啦不慎撕成两半。
“找死啊你。”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丫头脸上, 那丫头的脸上顿时映出了红红的手印。
“明天就是二少爷大喜的日子,你们都给我瞪起眼睛,谁要敢有半点差池让老爷太太怪罪下来,老娘叫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便是离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女管家吴春花。
吴春花扫视了一圈,看着一众丫头们都噤若寒蝉,不禁在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秦、离两家世代交好,双方早在儿女幼时既定了这门婚约。离家是当地有名的金矿世家,秦家是远近闻名的金饰名号,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而这秦家三月里刚嫁出了嫡出的长女秦步摇,年末里又开始张罗着三姨太的女儿,秦家二小姐珠花的婚事。
明个儿就要嫁女儿了,秦三姨太却仍然不忘记开着留声机,咿咿呀呀的跟着哼唱小曲。
在一旁找首饰的珠花显得有些心烦意乱,看着貌似悠闲的亲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哎,娘,你说那个离延柏平常里对我总是爱搭不理的, 我这要嫁过去他能对我好呀?”
三姨太随着留声机传出的京戏做个回旋转身的动作,悠悠说道:
“你啊,怎就没不随娘的好处呢?这女人啊,一定要学会卖弄姿色,才能留住男人的心。你看看大房的那个步摇,啧啧,那才是个媚狐精呀。”
“哼,步摇姐姐从小就招人喜欢,大家都疼爱她,好吃的好看的你们都紧着她挑。可我呢,从小你们都拿我当男孩子养着。”
珠花发泄似的乱翻着首饰盒,突然发现一对精致的耳环,欣喜地拿起来对着镜子比划着。
三姨太走到镜子跟前笑语:“哎哟,看看,这女人带上首饰就是有味道。这女人啊,首先要学会喜欢上首饰,知道不?”
这时,步摇的母亲却在门口处响起:“这人啊,各有各的不同。你步摇姐姐顶多是风花雪月的吟诗作对唬弄人,可咱们珠花,那才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呢。”
“大姐,珠花从小被你宠着疼着,我看啊,珠花对你啊比对我这个亲娘还亲。”三姨太赶紧起身,扶着大太太坐到床沿。
“大娘”珠花立即起身,揽住大娘的胳膊。“大娘,嫁到离家我会做个尽职的媳妇,绝不给咱们秦家丢脸”。
“好孩子,大娘啊,相信你能一定能做到,有什么委屈回来跟大娘说,大娘替你做主。”大太太搂过珠花的肩膀,爱抚的轻拍着。
第二天,离家的锣鼓队浩浩荡荡,吹吹打打一路往秦家走来。新娘珠花蒙着盖头,高挑的身段穿上火红色嫁衣,煞是有婀娜多姿的女人味。珠花被喜娘搀扶着入轿,偷偷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着即将别过的自家庭院,无限眷恋。
二小姐的嫁妆丝毫不弱于姐姐步摇,大太太一向做主当家使众人心悦诚服,无无可挑剔。珠花非从己出,更是要显示出做大娘的仁爱之心,于是,这嫁妆这排场比步摇更是多出几分隆重。单从这别具一格的嫁衣,就能品出一二。嫁衣镶边裹上纯金丝线,在阳光的映照下丝丝闪耀,让围观的人们一阵咂舌。秦家的排场又成为传至街头巷尾的头条新闻。
新娘子珠花在浩荡的迎亲队伍中步入离家大门。离家是金矿世家,论排场论家底论生意并不在秦家之下。
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越过一道道新娘必须趟过的关卡,这可是老祖宗制定遗留下的规矩。
新郎离家三少爷离延柏身上佩戴红色丝带,脸上有着激进热血青年才会有的果敢刚毅神情。他与新娘行礼对拜,看到这一幕,坐在当中的离家老爷太太微笑着相互对望,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贺喜的人满了房间,满了院子,众星捧月。
珠花蒙着喜帕被送进了洞房,坐床沿上等待着掀起盖头的丈夫。离延柏与赴宴的亲朋友人们推杯换盏,离父看着儿子已扫去多日来对婚事不满的阴霾,内心无不畅快。
“离兄,好福气啊。延柏世侄与秦家小姐真乃是珠联璧合。明年定能添丁啊。”一位干瘦的眼镜先生,起身招呼众人与离家一同举杯。
“好好好,借各位吉言,明年添丁之时,定招聚各位来赴喜宴,呵呵呵。”离老爷乐开了怀,看着众人,又回头望着儿子延柏。只见延柏仿佛沉浸在这份新郎官的喜悦之中,不时的对父亲递送出无言的笑意。
儿子这一笑,使得离老爷心花怒放,“看来昨天在卧室关了一宿的儿子,今儿终于想通了。”离老爷心里这么想着,踏踏实实的投入到喜宴之中,在众人的敬酒中,喝了个天昏地暗。
离延柏见爹娘不再起疑心,等到众人散去,延柏迈开步子向寝室走去,心中打好了主意。吩咐下人说“今天新婚大喜,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吴管家吩咐下去,带着丫头们离去。
延柏看到坐床沿上一声不吭的珠花,拿起挑盖头的精致雕龙棍,轻轻将盖头掀开。只见自小一起长大的,一向习惯以素面朝天示人的女子,今天装扮的无比鲜艳。从头到脚粉饰的香气袭人,璀璨夺目。
延柏看着仍然低头不语的珠花,忍不住扑哧而笑。“笑什么啊你?”珠花终于开了玉口,对延柏看了一眼说道。
“哎呀,我说秦珠花,今天你这身打扮真让我大饱眼福啊。”珠花眼见着离延柏奚落自己的语气,那份新娘的娇羞感顿时烟消云散。
“离延柏,咱们已经成了亲,我就是你的新娘,嫌弃我也没用。”珠花说着,开始拆卸头上的发簪等金饰。“你以为我稀罕戴这些玩意啊,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我可没办法向传统挑战。”
“哎呀,这才是你秦珠花的做派。敢说敢做,巾帼英雄啊。”延柏说着,提起酒壶分别将俩个杯盏斟满。
“来来来,为我们成为家族的牺牲品干杯。”延柏说着举起酒杯,递给珠花。
“牺牲品也罢,你我只能认了,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珠花说着接过延柏的酒杯,与延柏对饮。
“好,那就再为上天注定的缘分干一杯,为老天爷干一杯。”延柏说着,又将两个空杯斟满辛辣的白酒。
“谁怕谁啊,喝就喝。”珠花被延柏激发起,豪情万丈的侠义女子精神。接过杯子再次一饮而尽。
“刚才说什么来着?不敢向传统挑战?这可不像你秦家小姐一贯作风啊。”
“挑战就挑战,来我给你斟酒,本新娘今天喝个痛快。”珠花被延柏这么激将,还真如巾帼英雄一般,白酒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三杯下肚,珠花轻抚太阳穴,眼前一阵星光四溅,一阵眩晕。
“我,我不行了,不能再喝了。”说着,趴到桌上,昏昏欲睡。
延柏大功告成一阵窃喜,推着趴在桌上的珠花“秦珠花,秦珠花,你醒醒,醒醒啊。”
平时滴酒不沾的珠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沉沉睡过去。
延柏见状悄悄溜出卧室,猫着腰来到外间,踩着木桌打开窗户,敏捷的翻越到大院。大院里仍有竹灯闪亮。见挑着灯笼走在前头的巡夜人不见了踪影,他来到后院的踩着石块翻越出院墙。
这个离延柏是革命学生会会长。不仅思想激进,而且伸手敏捷,是同学们一致选举推崇的革命积极分子。今晚这个积极分子逃出家门,又去寻找志同道合的同僚部队。
第二天,天色将醒未醒之间,珠花被打更的声音吵醒,抬起酸痛的脖子揉了揉。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回头看到床榻上空无一人,这才回忆起昨夜的事。不觉一阵心惊,“新婚之夜新娘醉酒丢了丈夫。”这个罪名可担待不起。
于是起身看着将灭的灯火,新婚初夜独守空闺,想到这里不觉暗自心伤起来。“原来,这个离延柏有意将自己灌醉,原来我是这么遭人嫌弃,新婚初夜即被丈夫抛弃。”想到这里心情一片灰暗。
终于挨到天色大亮。珠花换下一夜未脱的新娘服,换上一套粉色便装,梳洗一番,由丫环带路去给公婆请安。
公婆看到媳妇一人来敬茶,且郁郁寡欢的面孔,不觉心生怒气。接过珠花递给的茶盏说“你丈夫呢,为什么不一同来请安?”
珠花不敢抬眼看婆婆,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昨夜就不见了延柏。”
“你说什么?”婆婆将手中的杯盏啪一声摔到地上,茶水四溅,瓷杯粉碎。
珠花惊叫一声,向后倒退几步。下人们也都低头不敢出声。“你这个媳妇是怎么当的啊?丈夫是女人的天。天塌下来了,你居然都不知道?什么叫半夜不见了?”婆婆怒声责骂着珠花。
离老爷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与秦家世交,于是说:“珠花,你身为离家媳妇,要懂得什么是该做的。以后,好生呆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延柏回家。延柏一天不回家,你就一天不许踏出这个门。”又转头对容氏说“好啦,刚过门的媳妇,不懂规矩,以后多教教她就是。”
珠花委屈地回到自己屋里,悲叹自己的命运,刚来离家就遭此待遇,受此委屈,以后的漫漫长路,要怎样来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