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范雎遂行离间之计,派间谍向赵国权臣郭开贿赂黄金千斤,挑拨赵王让廉颇“下岗”,改任赵奢之子赵括为主帅。秦方深知赵括只会“纸上谈兵”,又好大喜功,对方用他替换廉颇,此役其实已经胜了一半。同时,秦昭王也相应调整了自己的军事部署,任命名将白起为上将军,秘密派往前线担任总指挥,并且严令军中保密,“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史记》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传》。),把骄傲自大的赵括蒙在鼓里。
针对赵括立功心切又鲁莽轻敌的弱点,白起制定了诱敌设伏、分割围歼的作战方针。赵括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改廉颇旧制,主动向秦军大举进攻。秦军将计就计,诈败后撤,赵括不知是计,挥师尾追,直抵秦垒,受阻于坚壁之下,被白起预先埋伏于两侧的两万五千奇兵截断退路,另外五千骑兵则切断了赵军大营留守部队与其主力之间的联系,将赵军分割包围。赵括势穷力尽,只得构筑临时工事,苦守待援。秦昭王获知白起得手,亲到河北,征发十五岁以上男子入伍,悉数送往长平前线,阻绝赵军的援兵及粮道。赵军前后饥饿四十余天,断水绝粮,杀人而食。赵括在绝望中分兵四队突围,均成泡影,自己也被乱箭射死。赵军丧失主帅,斗志全无,四十余万饥疲之师全部解甲投降,为白起坑杀殆尽。这场空前残酷的血战于是便以秦军的彻底胜利而宣告终结。
在这场关系到战国晚期战略格局演变趋势的决定性战役中,秦国最高统帅部的正确战略和高明指挥,使得秦军具备了战胜赵军这个强劲对手的可能。而“战神”白起的杰出用兵艺术,则使得这种可能性顺利转化为现实。身为秦军主帅的白起指挥若定,用兵如神,“以正合,以奇胜”,使秦军“必受敌而无败”。在整个作战过程中,白起善于“造势”、“任势”,“其势险,其节短”,控御战场局面的能力进入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注重“示形”动敌,通过后撤退却的假象,引诱赵军主力脱离大营,轻易出击,而自己则严密部署,“以卒待之”,实施正面相持,从侧翼及时投入精锐奇兵分割包围对手,并用轻骑阻隔赵军主力与其大营之间的一切联系,将赵军水泄不通地包围起来,最后一举聚歼赵军。而秦昭王在关键时刻任命白起为主帅,也做到了知人善任,“择人而任势”,为秦军的取胜提供了保证。经此一战,秦国制服了关东六国中最后一个有实力的对手,使自己日后实现天下统一的征途变得一马平川,畅通无阻。从这个意义上说,长平之战无愧为中国历史上最具经典意义的战例之一,在沙场上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孙子“造势”、“任势”理论的风采神韵和无穷魅力。
真正的民族文化,同时又是世界性的遗产,孙子的“势”论基本原则,在世界战争史上也能够寻觅到无数的知音,世界上不少成功的战例,其取胜的经验背后,与孙子兵学的精神不无息息相通之处。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法西斯闪击波兰,一举成功,撇开其战争的非正义性质不说,在战略指导与作战指挥上,与孙子的“造势”、“任势”原理确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闪击波兰,是希特勒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战,在世界战争史上具有特别突出的意义。希特勒同历史上的诸多战略家一样,极为重视序战的准备和实施。1939年4月11日,希特勒就正式批准了闪击波兰的“白色计划”,并下达了进入直接战争准备的命令。为了隐蔽自己不可告人的战略企图,希特勒在政治、军事、外交上全方位展开了战略欺骗,示假隐真,麻痹波兰当局以及其盟友英、法等国。在“和平”、“友好”烟雾的巧妙掩护下,武装到牙齿的德军以“秋季演习”、“野营训练”、“召开庆祝大会”等名目为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闪击波兰的战略集中与展开,为达到战略进攻的突然性创造了条件。这可谓是孙子“示形”作战理论在近现代战争活动中的典型翻版。
在具体实施闪击波兰的作战方案之时,希特勒和他的统帅部大本营成员们又十分坚决地贯彻了三条基本作战原则:第一,集中优势兵力,以主力参加首次战略突击。德军在展开闪击波兰军事行动时,共拥有101个陆军师、4000余架作战飞机。除留出39个师分别部署在德国同法、卢、比、荷四国的边境附近担负防御任务和在占领国留守外,他们集中起62个师用于闪击波兰,而又以这些部队的主力参加首次战略突袭行动。这样一来,当德国法西斯陆、海、空三军铺天盖地,犹如决了堤坝的洪水一般涌入波兰时,拘泥于陈旧常规战法、“南守北攻”、沿国境线一带配置部署的波兰军队,便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迅速陷于全线崩溃。
第二,发起大规模突然空袭,迅速击垮波兰军队的指挥、动员、交通体系。规模空前、猛烈突然的空袭,是德军从战争伊始就夺取战略主动权和保持战略优势的主要手段。德国空军集中起2000多架飞机,对波兰全国实施铺天盖地的战略空袭,一口气摧毁了波兰的主要机场和作战飞机,夺得了制空权,完全打乱了波兰军队的指挥、通信体系,使波军成了聋子、瞎子和哑巴,同时彻底瘫痪了对手的交通,破坏了波兰的动员体系,使波兰的战争动员计划仅仅执行一天,便在战争爆发的当日遭到扼杀,致使波军40个师、22个旅只有不到半数的部队在缺员严重、装备不齐的情况下仓促上阵应战,严重地影响了波军战斗力的正常发挥。
第三,“飞行炮”与“锋刀”密切配合,实施不间断的快速机动和凶猛进攻,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一举而克。把强大航空兵的空中迅猛突击当作“飞行炮”,有力地支援陆军的“锋刀”——坦克集群实施不间歇的高速进攻,是德军闪击波兰之战中的又一个显著特点。当时德军统帅部高度重视法国军事学家富勒的“装甲战”理论,并把它全面应用于大规模实战,他们将仅有的七个坦克机械化师、四个摩托化师混编组成四个坦克军,全部用于闪击波兰,作为主要突击集团的“锋刀”,在“飞行炮”的有力支援下,引导步兵军团实施高速进攻,仅仅八天时间就逼近波兰首都华沙。军事思想陈旧落后,缺乏防空和反坦克兵器的波军,面对德军这种“以碫击卵”式的凶猛突击,计无所出,力无所施,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在万般绝望之下,竟然用骑兵集团向无坚不摧的德军的坦克兵团进行反击,以人、马的血肉之躯去与坦克这种钢铁巨兽厮杀,导演了用“鸡蛋碰石头”的悲剧。
由于德军采用了上述三项作战原则,而波军又根本找不到任何应对之策,这场德军闪击波兰的战事之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战事甫起,波兰全国上下即陷于一片混乱,波军节节败退,一溃千里,不到27天即全军覆灭,波兰作为一个国家,也在短短32天内亡国。
从德军闪击波兰的战略部署与作战指导中,我们可以发现,它完全可以用来诠释孙子“势”论在现当代战争中的价值与意义:德军主力全线压上,空中突袭与陆军坦克兵团配合默契,是所谓“奇正之变”,“奇正相生”,“兵之所加,如以碫击卵者”,是充分的“造势”和“任势”。而德军猛烈的空袭,排山倒海、不容间歇的进攻,则犹如孙子所说,“其势险,其节短”,“激水之疾,至于漂石”,勇往而直前,无坚而不摧。古今同理,史证彰然。
综上所述,孙子的“势”论,包含有“势”的定义、主要外在表现形态、实施的条件(“奇正”)以及具体的手段(“示形动敌”)等,它内容丰富,逻辑严谨,思想深邃,形象生动,充满着朴素唯物辩证法的精神,在军事学术史和哲学发展史上都具有珍贵的价值。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1],分数是也[2]。斗众如斗寡[3],形名是也[4]。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5],奇正是也[6]。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7],虚实是也[8]。
【注释】
[1]治众如治寡:治,治理,管理,意为管理人数众多的部队如同管理人数很少的部队一样。
[2]分数是也:分数,此处指部队的组织编制。曹操注:“部曲为分,什伍为数。”刘寅《武经七书直解》:“偏裨卒伍之分,十百千万之数。”可见,分就分门别类而言;数,指人员数量。
[3]斗众如斗寡:斗众,指指挥人数众多的部队作战。斗,使……斗,使动用法。
[4]形名是也:目可见者为形,耳可闻者为名。曹操注:“旌旗曰形,金鼓曰名。”又,《释名·释言语》:“句之为言,鸣与命也。”此处指的是军队的指挥号令。
[5]必受敌而无败者:必,“毕”的同音假借,意为完全、全部。此句张预注云:“人人皆受敌而无败”,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