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外依旧如常,玉儿身体恢复之余鲁恭也不负她所望,某些自知有危的人也交了请辞之愿隐退乡田。只是这些人却也在此前不忘动手杀了牢里的云晴,自认为隐藏了所有的一切罪恶,以为所有的事处于云淡风轻。
边境战争依旧不止,虽是小打小闹的打打停停,却也总会提醒着人该有的危机。云晴死后暗涌彷佛在瞬间消失,她就知道鲁恭以完美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这几年鲁恭在官场上一路隐山却又显水,与朝中官员是黑的白的统统有所交道,她即便几年不闻宫中之事,可是许多事情心中了然,即便是不见却亦心如明镜。她坐在她最喜欢坐的石尊上,瞅着这宫内突然间一片祥和之气,再度感受到的是与身俱来的绝望。
宫里该死的死了一堆,不该死的也死了一堆,几个小皇子是草草的葬了,刘肇一直情绪低迷也算是元气大伤。她一直记得云晴讲的那句话,云晴说如果真敢下手杀她们,定会让她们后悔不已,可是她如今还需管那干嘛。
后悔,她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她从来就不知道后悔为何物。如果真要后悔的话,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得后悔的。远远宫内传出歌声,只是那歌声却异常悲鸣,那是徐美人在唤着自己的孩子,歌声远远飘来她耳朵里,她听之却毫不动摇。
玉儿自从醒来后就一直觉得她很奇怪,虽是搞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却也依是小心的跟在她身边,像是怕她会伤害自己,却又更像是怕她伤害别人。玉儿可能是因为觉得没有保护好浩儿,所以同样也是内疚的一言不发。
她顺着那歌声寻出了殿,远远便见徐美人唱着歌一路却又在寻找着什么,身边竟然一个奴婢也没有。她渐渐明白徐美人似乎想要用歌声唤回自己的孩子,提醒着自己的孩子母亲在此,不由得嘲弄一笑。
玉儿小声提醒:“听闻徐美人之所以受宠,也皆是因为她的歌声。”
她不温不火道:“这般悲鸣的歌声有什么好喜欢的。”
玉儿瞅着她不安,自小皇子出事后玉儿从未她哭过,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这宫里同样发生这么多事,可仿佛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不想与徐美人有所碰面,因而转身便走,只是才走了一段路,那徐美人却突然追了上来,将她拉着问:“你看到我的兴儿了吗?”
她拉开徐美人的手,面无表情不温不火道:“没见过。”
徐美人却紧紧拽着她的衣裳不放,抓着她极度认真提醒道:“兴儿长得很乖巧的,鼻子小小的睫毛长长的,一眨一眨呼闪呼闪的,小脸从来都是粉嘟嘟的,宫里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公主,你见过她一定要跟我老实说哦。”
她凝眉,平静面无表情续道:“没有见过。”
徐美人突然有点着急起来,哭着喃喃自言自语道:“那兴儿不见了,兴儿真的不见了,我找了好久总是找不到她,我每次唱歌兴儿都会呵呵笑的,可是——。”说罢用那绝望又无助的目光瞅着她问,“可是我最近唱歌总是听不到她的笑声,你说是不是有人将兴儿藏起来了?是不是?”
她停止要拉开徐美人手的举动,直直盯着徐美人提醒:“她死了。”
徐美人突然将她推开:“你胡说。”
她嘲弄一笑道:“那就算是胡说吧。”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徐美人却再度上前一把狠狠抓住她,厉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你将兴儿藏起来了。”她瞅了一眼徐美人所抓的袖摆位置,将目光放到徐美人脸上时,就见徐美人的脸已有些扭曲,似要将她生吞了般,只瞪着她道,“你快将兴儿还给我,还给我。”
她撇了一眼已上前护着她的玉儿,沉声道:“将我袖子给扯了。”玉儿微怔,缓下后忙将袖子用力扯了,徐美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玉儿将袖子扯掉后直接将袖子逞到她面前,她扫了一眼徐美人那怯怯的模样,扬手将袖子狠狠甩到徐美人身上,沉声再道,“这就是你的兴儿,她现在就是被你扯死的。”
玉儿不安瞅着她,又不安瞅了瞅徐美人,徐美人却突然痛哭起来,抱着她的袖子捶天吼地,玉儿终是忍不住:“小姐,徐美人本就已经疯了,小姐又何必与她——。”她不想再听,可下一秒却听到徐美人在身后的惊呼声,说着兴儿你终你回来了,母亲找你找得好辛苦之类的。
她本就不想听那样的话,不想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不想忆起她周围曾经还有个浩儿。只是那些话却依旧听进了心里,就如一根刺般狠狠的扎在心底,快速往前走时玉儿赶了上来,扶着她不安唤:“小姐。”
她甩开玉儿的手撑着墙壁往前走,可脑海里浮现出的却全是浩儿的影子,那些记忆却异常短暂而稀少,提醒着她即便她认回了浩儿,可是也是她要了浩儿的命。她告诉过自己不会再哭,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哭的,因为哭真如婉清讲的那般,是真的什么用都没有,她要让所有的人为浩儿陪葬,包括她自己。
不知何时天空竟然下起了细雨,玉儿已是无力再忍,突然跪下唤:“小姐。”她停下不动,玉儿叩首道,“对不起,是奴婢没能保住小皇子,请您不要这样折磨您自己,奴婢——呜呜,奴婢为什么如何努力,总还是无法保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为什么——,呜呜。”
她吞下酸涩,云淡风轻道:“你要哭就去一边哭,不要在我面前哭,你没能保住浩儿我不会怪你,因为我已经为浩儿报了仇,浩儿他走得并不孤单,将来陪他的人会越来越多,他赚了。”
玉儿微怔,跪着不安上前,抱着她腿唤:“小姐,您别这样,您这样让玉儿觉得害怕。”
她伸手接住细雨,伸到玉儿面前含笑问:“这样你便害怕了,将来还怎么跟着小姐?”玉儿瞅着她摇头,只是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已经知道说什么她都不会听,她续道,“咱们让这里所有的人都为浩儿陪葬,你觉得好不好?”
玉儿失声唤:“小姐别这样,求您了。”
她分不清脸上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天空下来的细雨,那感觉雾乱仿佛不是自己,只是含笑打着商量说:“浩儿那么可爱,这些陪葬的人也很幸福的,这是他们的荣幸。”
玉儿痛唤:“小姐。”
她抚开玉儿脸上的发,微笑提醒:“或许小姐是希望浩儿死的,因为只有浩儿死了,小姐才可以告诉自己狠下来,才可以借口要为浩儿报仇,从而丢掉自己的人性、丢掉所有的包袱、丢掉那可恨的命中注定。”顿了顿转而道,“其实小姐内心里弃满了邪恶,从头到尾给人看到的温婉柔善,那全都是用来收复你们的心,你明白吗?”
玉儿却更是失声痛哭:“小姐,别这样。”
她轻叹一声,满是无奈道:“你真是天真,从到大都这般天真,婉清都为此付出了性命,你将来也定会为此付出性命,即便你为我丢了性命,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你看,葬浩儿时我去都没有去,这些天来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觉得心里松了口气,觉得好像某个位置可以呼吸了,只想着让大家一起下地狱,所以云晴很快就被我搞定了,还不是我亲自动的手,下一个你觉得动谁比较好?”
玉儿泣声摇头:“小姐别这样,你要是难——。”
她含笑打断道:“你想说我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对不对?”泛了泛眸含笑道,“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这里的人死光了我都不会难过,你要是想看我哭那邓绥只能对你说五个字,‘对不起,没有。’”说罢狠狠扯开了玉儿的手,独直往雨水中央走去,任玉儿如何唤她依是充耳不闻。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她身体的每个位置,她也想让这场彻盆大雨洗刷这里的脏乱。如果可以就彻底的冲了这皇宫,没了皇宫就没了天下,就没了牢笼没了痛疼。可是来眼泪不是她无视就可以,原来悲痛不是告诉自己不痛,那就是当真的不痛。
最凉不过人心,最黑亦不过人心。雨水漫漫倾入人心,岂是当真容易洗得干净的?洗出来的不过是颓废与狼狈,也不知道孤身一人走了多久,突然发现眼前有人阻了路。她抬眸便见刘肇立在她身前,举着伞一动也不动,她微微一笑屈礼:“贱妾参见陛——。”
她身子还未屈下去,刘肇便已是伸手将她拉住,语气有一丝抱歉道:“是朕对不起你,浩儿——。”
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说:“不碍事,陛下有陛下的使命,贱妾有贱妾的责任,再来贱妾本就是陛下的人,理当为陛下分忧,再苦再累贱妾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