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起来,坚持到最后就是胜者?坚持到了后就真是胜者吗?这样的话不过是一句话,到底事实是不是如此,还不是同样因各种各样的事来定,谁能断定一句话的结果不是与之相反?谁能断定事情完全如已所言?谁能将世事无常化之为已,免之于心?
窦太后转回心神,又问:“看你也不像是完全没事来看哀家,有什么事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她略感不安,小心问:“太后,妾身想问您一句话,不知方便不方便?”
窦太后笑笑,对她神色好了一分,说:“你问吧,哀家愿意解你心中之惑。”
她满腹疑虑,不安问:“妾身父亲的药——?”
窦太后听后脸色一白,似乎已经知道她所问何事,面无血红的瞅着她,半晌才道:“你——。”缓了半晌,怆然一笑道,“如你所想。”
她疑惑太后的举动,可是却查不出有何不问题,凝眉问:“当真是太后指使的?”
窦太后怫然不悦道:“邓训暗里背叛哀家,哀家没有灭你邓府,只让他一人抵命,很是对得起你们了。”
她只觉脸上猛被甩了一巴掌,勉强一笑屈礼道:“太后所言甚是,妾身就不多加——。”
窦太后听后双眸一颤,不信瞅着她打断问:“你就一点也不恨哀家?”
她依依起来,触及父情,甚是味苦道:“要说妾身最该恨的其实不是别人,妾身最该恨的应是妾身自己,如果不是妾身任意妄为,父亲不会得此结果,父亲的死与他人何犹?”顿了顿道,“只望今后的日子,邓家能平平安安,方能以慰父亲含笑九泉。”
窦太后瞠目结舌:“你——?”失声一笑又道,“从你入宫开始,哀家就在想如何让邓府满门祸罪,可是第一件事下来,哀家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好掌控的,你心思细腻却又异常能忍,哀家本想做到你这般,定也是强压恨意,只是不想你竟然一点也不恨哀家。”
她黯然一笑,她不是圣人,也不敢与对圣人相比,更不想当圣人,因为当圣人太痛苦,她只是个小女子,只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一家平安的活着,自然也没有必要让太后觉得,她对太后的宽容只是因为她的不计较。
同样也没得必要用此事来提现自己的品德高尚,苦笑说:“要说对太后完全没有恨也是不可能的,只是瞅着太后如今的处境,又听闻了太后以前的一些事后,妾身是深知太后变故至此的因由,妾身心中对太后唯有的那一点恨,也就渐渐的浅了。”
窦太后热泪盈眶的瞅着她,她更不想让太后觉得自己是在安慰太后,转而无所世事淡淡道:“也或许是因看到太后正为自己造的孽而受罚,妾身是觉得太后现下已是咎由自取,渐渐心中的恨也就泄了,反正这么多人恨太后,或许也不多妾身一人。”
窦太后已是黯然失色,悲从心来,嘲弄笑道:“纠由自取,好一个纠由自取,哈哈,如你所言,哀家或许真的是咎由自取,窦家荣胜了一时,最后全都没了,现下连儿子也没了。”
她屈礼离开,心下一片怆凉,心中对窦太后那最后的恨,似乎真随着窦太后眼下的处境,随着得知窦太后的一些事,也渐渐变得没有了,何况即使再恨又如何?入了魔的心结如婉清那般,自己痛苦周围的人也痛苦,她不想再用那一丝恨,让自己陷入深渊,最后变得跟太后一样。
看看太后现下这样,她体会到的只有悲哀,斗来斗去又怎么样?连搭着窦家要死的死了,竟然连膝下唯一的孩子也不是自己的,当初只为了将那些权势夺来,可最后什么也没有了,还要胆战心惊的活着,或许这才真是可悲又可叹。
回浮香殿路上,众人为她让了路,她却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心下疑惑,示意玉儿去问。
玉儿前去细问,片刻便已返回,低声说:“小姐,不好了,听闻今日陛下在朝堂上大怒。”
她疑惑问:“是为了什么事?”
玉儿回:“与皇虫一事有关,好像还与北海王刘威有关。”
她凝眉自问:“这北海王刘威当真还不安份?”迎面却见刘灵走来,她上前迎去拉住刘灵的手道,“灵儿妹妹有好些时日不曾去我那里了。”
刘灵凝视她半晌,似哭不似笑说:“绥儿姐姐应该是没有心吧!”
她微愣,疑惑问:“什么?”
刘灵续道:“绥儿姐姐以前不懂得陛下的感情,对灵儿的所为也从没有恨过。”嘲弄一笑,“呵呵,可是不想姐姐竟然连太后都可以原谅,灵儿当真才发现或许绥儿姐姐是没有心,不懂得什么叫爱恨情仇和七情六欲,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
她哭笑不得回:“你多虑了,没心哪里能活。”
刘灵沉声提醒:“姐姐别怪灵儿多嘴,姐姐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一个人善良本是没有错的,可是善得过了就是贬低别人,在某一种情形看来就是错了,因为太过引目让人讨厌,在另一种人的概念里,姐姐的善良就是虚伪、做作、假仁假义,另一种意义上来讲姐姐也是在引火烧身。”
她微怔,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玉儿已是面红耳刺,忍不住恼道:“刘宫人这是什么歪理,小姐什么时候贬低别人了,别人要干坏事关小姐屁事,别人是一坨屎,还非得小姐也须当一坨屎不成?”她压下玉儿,玉儿咬唇不服。
刘灵听后失声一笑,哭笑不得说:“玉儿姑娘真是率真可爱,直言直语。”
玉儿不服反驳道:“玉儿说的是实话,向来那恶意行恶之人,本就是惹人厌,人人见之如蛆避开,当然就是一坨屎了,有什么不对?”
刘灵笑意苦涩,似被玉儿呛得说不出话来,方久才瞅向她问:“绥儿姐姐也是这样觉得吗?”
她凝眉深思,茫然道:“邓绥只想安稳平安过日子,或许在别人看来确实挺讨厌的,可别人要讨厌邓绥、憎恨邓绥、这根本就不是邓绥所能控制的,如果说对别人好是一种错,与人为善是一种错,邓绥实在不知道什么才是对!”
刘灵沉声道:“在灵儿看来,对自己好才是对,其它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抬眸不安问:“可是难道对自己好,就一定要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既然是这样,那这种好能好多久?别人还不是会找我报复?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这与我所想的安宁日子差了太多,灵儿你不觉得吗?”
刘灵苦笑道:“看来姐姐真不觉得善得过是一种错,那灵儿就与姐姐明说了,这个宫里不是只有灵儿想让太后死,婉清、韩贵人、郭美人,甚至连吕宫人、张美人都是恨死了太后,先不说你向着太后就是与咱们做对,要说咱们与太后之间的恩怨是从宫里开始,可姐姐与太后之间的恩怨却是从宫外就开始,灵儿私下听说邓大人的死与太后有关。”
她思及父亲的事,没由来就内疚一分,含泪笑问:“如果我告诉你,家父的死其实是我害的,你会不会相信?”刘灵微愣,遂而摇头,她定定道,“家父的死真是我害的,家父是希望我能活得久点,也是为了提醒我不要任性妄为,所以才自己选择死亡,要不然我将来害的就是整个邓家人。”
刘灵凝眉问:“不是因为清河王那药被太后所换?”
玉儿低声不悦提醒:“药是被人换了。”
刘灵怔怔瞅着她,再次如语闭塞,她缓下心中的内疚,勉强笑说:“可是那事被家父发现了,是家父自愿吃下毒药,家父只是为了邓家与我才如此。”
刘灵脸色由青变白,神情呆纳盯了她半晌,哭笑不得恼怒甩袖道:“灵儿真是与姐姐说不通。”说罢转身便走。
瞅着刘灵的背影远去,她眼泪落下,婉如父亲的事就此过去,追忆不再回来,玉儿握住她的手,打量着她神情,不安问:“小姐还是在为老爷的死怪自己吗?”
她轻拭眼泪,浅浅一笑道:“没有,只是发现原来这样坦诚的,将此事对不相关人说出这句实话,心里会这样的难过,想想父亲是真的死得好冤。”
玉儿皱起娥眉,劝说:“小姐为老爷的死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一直记着老爷死前吩咐的话,被人欺负连恨都不敢有,老爷选择那条路的本意,可不是为了让小姐内疚的。”
她呼出一口气,怆然笑说:“如果当年早点懂得这些,父亲不担心我就不会选择那条路,父亲简直就是白死了。”
玉儿凝眉不语,何尝不知老爷如此选择,意欲到底为何,老爷用自己的命换来一个警醒,这样的警醒在亲人心底就是一块疤,而且是一块怎么也抽不去、却又怎么也好不了的疤。
她不再言语,沉步往前走去,伴着秋日烈火阳明,荷风送景,碧波湖面微生荡漾,婉如蜻蜓浅浅一点,便能滋生光与影的震动,久久未能让湖面平静,亦如心间随风而起的念,久久余丝未断,绕绊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