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众一笑说:“郑众年轻时也曾这样认为,可是现下却不再这样认为了,人这东西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会对您好,郑众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现下看似繁荣实则朝政上下大多内腐外损,陛下心里非常清楚这些,陛下气血方刚也想要彻底根除这些,郑众觉得除这些就一定要严惩,太过仁慈不过是容忍这些人一再而为,何况这幕下蚕室并不是让人死,奴才没有异心不也就这样过活了吗?”
玉儿听后不喜,反问:“所以郑公公是觉得,自己此前无故吃了那么多苦,而这些官家子弟平常是锦衣玉食,是有好日子不知道珍惜,即然这样还不如也尝尝公公尝过的痛苦,让他们更加的明白,原来活着其实还有更生不如死的活法,对吗?”
她注意到郑众说的词,奴才没有异心也就这样过活!想要阻止玉儿时已晚。
郑众脸色一白,立即跪下:“如果陛下也是如此认为,郑众甘愿领罚。”众人一惊,郑众续说,“郑众只是觉得他们的父亲有着狼子野心,他们终有一天也会露出狼的本性,即然要放他们就该断了他们的根,再来又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如若他们真无异心,也就更是不会说什么。”
她忙扶郑众起来:“公公您在这宫里是德高望重,您要这样就太严重了,邓绥与玉儿有些话或许说得过了,郑公公一心为大汉其心可表,是我等误会了公公的用心,还请郑公公见谅。”郑众脸色稍好,她续说,“只是公公此举确实有不妥之处,相信公公心里也是明白的。”
郑众微怔,缓下后心笑回:“奴才明白,可有一些事情是没法两全的,奴才知道陛下放他们此举是善意,可是往往有时善人就是毁在这些事上,如果是平常百姓家,对恶人善一回也没什么,可是陛下不同,这天底下的豺狼虎豹都盯着,太过宽容别人还以为你好欺,会引得那些豺狼虎豹见了肉就跑上来咬一口,反正咬了最后也没事,有些豺狼不咬才真会骂自己白痴。”
她一时竟找不到话,恶人她何尝没有见过?恶人的心态她何尝不知?喃喃道:“公公所言自是有理,可是陛下现已愿意宽恕他们,那自是不必让这些人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些人受了蚕室这刑,是要留在宫里做事的,留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其有怨心那不更是祸其主上,何况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以刚才公公讲的那样,终是欺骗——。”
玉儿突然出声惊呼:“小姐。”
她缓回神来,不明玉儿意思,就听到刘肇的声音从背后淡淡传来:“什么欺骗?”
她心神一跳,众人顿时也纷纷跪了下来,细想刚才的话不由得冒冷汗,在众人道完参见陛下后,她屈礼道:“参见陛下。”
刘肇停到她面前,含笑伸手拉她起来,她见刘肇神色淡淡,这便到刘肇身侧笑说:“陛下别误会了,绥儿因听闻陛下让犯大逆之人的子弟募下蚕室,心里总觉得此举对陛下有些不利,所以才因此一说。”
刘肇扶开她脸上发丝,浅浅一笑道:“朕知道,这些募下蚕室的人,朕会给他们机会选择,自然是要他们心甘情愿,他们不愿意效忠朕,朕也不会怪罪他们,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听刘肇这样一说,她稍有心安,笑说:“陛下这样安排的话,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刘肇瞅了郑众一眼,她见郑众脸色铁灰,隐约觉得不好。
刘肇眸宇一垂,抬起后不经意道:“郑众,朕知道你想的什么,有些事情你自己瞅着办吧,这宫里有你还有绥儿,现下又有冯贵人打理着后宫,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关于这批幕下蚕室的人,你按朕刚才的意思去办,切记一定得他们自愿。”
郑众微怔,含笑揖礼回:“陛下圣明,邓贵人的话也在理,奴才在此谢陛下信任,一定尽力办好此事。”
她听出了两人话外之音,似乎打了什么哑迷,刘肇瞅着郑众笑笑,遂而携了她的手入殿,满是无奈说:“你呀,平时也不见你与别人争,为这事你竟与郑众争起来了。”
她尴尬笑笑,说:“那绥儿也是担心陛下以及宫里人的安危,这事可大可少,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肇深思,忧说:“是,这事确实是可大可小,可触及郑众的底线就不是件好事,再来他这样要求也不是针对所有人,即便出于私心想惩治一两个人,可于公他依旧还是忠心于朕,忠心于大汉,朕也该睁只眼闭只眼。”
她意外问:“谁?”凝眉追问,“当年千乘王的事,是不是郑众知道了什么,陛下多少是顾虑到郑众,因而陛下才不得不做那样的决定?”
刘肇嘴角浅浅露出笑意,含笑回:“你放心,这事他还不知道,他要教训的是曾经让他受苦,险些为此丢了性命的人。”她不由得多瞅了郑众一眼,同样也看玉儿安排人将东西搬回殿内。
三日后的受封之日,她与玉儿在殿外稍稍等候,远远就见刘肇坐在那辗车之上,气势威武地向她驶来。刘肇拉着她坐上了辗车,她是头一回坐在辗车之上,瞭望之下只觉一众渺小,密密麻麻的人头婉如米粒,与雄伟挺拔的高楼,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百官相望,长长玉彻石壁举目皆远,刘肇带着她行至台上,百官齐贺,叩头呼喊。
她瞅到了远处满露欣慰微笑的哥哥们,已经恢复成为郎中的大哥邓骘、二哥邓京、三哥邓悝、四哥邓弘、五哥邓阊,还有那宏伟的长廊。世人为人就为之相争的名、利、权,她攀着皇身上来了,虽也是历经苦难,几次险些造成大祸,好在平平安安走过来了,只是这往下走去的路,是否更为令她不安?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爬上这个位置,虽不是最高却同样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就如同皇帝的位置一样。从古至今想当皇帝的人太多太多,可是能当皇帝的是少之又少,为了这个位置众人相争不顾亲人死活,最后爬上来了老却无依,了无人伦情常。
前面的路,她觉得自己走得像是卫子夫,不争不抢慢慢得了贵人之位,可她害怕再走下去,卫子夫与陈皇后无任何血源关系,即便相争相斗也无可厚非。可是她与阴婧却是表亲,即便她无意去夺阴婧的皇后之位,可是她似乎也知道,不管她有没有,别人都会让她有,不管她有没有,阴婧渐渐也都会觉得她有。
刘肇瞅着她发杵,拉过了她的右手,神情明显一惊,凝眉忧心问:“绥儿,你这是怎么了?这热天酷暑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笑笑示意无碍,瞅着下面簇拥点点的人头,淡淡道:“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人,哪些是披了人皮的豺狼,如果不站在这里,或许才不会被豺狼咬伤,可现在已是不得不站在这里,那就只有死命撑下,绥儿一向知道陛下辛苦,只是不想真正站在这里时,才发现这种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来,如天压肩举步维坚。”
刘肇紧紧捏了捏她的手,沉声道:“朕明白了,你是心里担着惊,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其实心底里怕得很,才会现下连手都凉了。”遂却定定道,“你放心,有朕在这里,朕绝不允许别人伤你,旦凡敢伤你的人,朕就要了他的命。”
她泪珠融入眼眸,倾身倒在他怀里,安心动容道:“谢陛下,有陛下的话绥儿不怕了,绥儿会陪着陛下走下去,永远不离不弃。”这一刻,她仿佛找到了继续行走的理由,找到了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胆怯少了万分,不再那般惧怕将来。
刘肇扬眸一笑,仿佛天地间这一切就够了,直到天地同灭,万物同毁。
一日下来,她已是累得喘不过气来,从大典到祭祀结束,好在并无发生特殊之事,她本还担心会出点什么乱子,不想倒是平平安安的过了。玉儿自她受封后,倒是学会了不再将真性情在宫里随里流露,除了在浮香殿随意些,平常见谁都恭敬不已。
备注:
诣:派。
戍:守卫。
蚕室:蚕室有两种解释,第一种:专指养蚕的房间,即用于养蚕的建筑物。第二种:引用为受宫刑的牢狱,代指宫刑,宫刑是我国古代五刑之一,残害男子生殖器,指去掉了****。(文中募下蚕室为第二种。)
郎中:东汉皇宫宿卫成员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