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凝眉细思,她盯着台案上的花,沉声道:“本来刘家的子孙就不可能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更不会学项羽为了美人而弃江山,高祖的戚夫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玉儿坐下,疑惑说:“戚夫人可是很受宠的啊。”
她无力道:“大家嘴里都说戚夫人的死是戚夫人自己的无知,还有吕太后的阴狠所致,其实这些人心里谁不明白,更确切来讲是高祖为稳江山而弃美人。”
玉儿意外笑笑,不太赞同反驳道:“小姐怎么这样说,大家都知道戚夫人的死是吕太后所致的,这怎么能说是高祖弃美人要江山呢?”
她抬眸细道:“高祖为了戚夫人,多次想要废吕太后儿子刘盈太子之位,可是到最后却都没有成功,高祖在弥留之迹,听闻吕太后的兄长吕将军扬言从边彊回来后,就要杀了戚夫人与刘如意,高祖就在死前还下令杀吕太后的兄长,以保刘如意与戚夫人的安全。”
玉儿欣喜道:“不错啊,小姐,你看高祖这般为了戚夫人,自然是疼爱之至的,竟然在死前还要杀了吕后的兄长,杀掉为他打下江山的功臣。”
她反驳道:“高祖要废太子就该知吕太后会护着太子的地位,他低估了吕太后的能力,以及吕家在朝中多年来建立的势力,吕太后一再想法子护住自己的地位,高祖就更知废太子之事最后不成功,戚夫人与儿子刘如意是一定会死的,自然一听到有人要害戚夫人与刘如意,第一个念头都是杀了那人。”
玉儿点头,她起身往墨宝处走去,一边翻着东西一边又说:“当时朝中的情况因废太子之事,早已闹了个天翻地覆,高祖是一国之君,他要办的事只要他狠下心来办,自然是一定能办成,最后一次废太子刘盈,吕太后搬来四大商皓站在刘盈身后,这才彻底断了高祖要废太子的念头,要不这废太子之事再闹下去,动摇的已不仅仅是朝中之事,更会动摇他打下来的大汉江山。”
玉儿凝眉,疑惑问:“有这样严重吗?”
她找了一块缣帛,取出沉声回:“四大商晧是孔孟圣人之辈,高祖此前几度请几位出山,几位都不肯出山,可最后却甘心站在太子刘盈身后,高祖再废太子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四大商晧都说刘盈将会是一代圣君,高祖的棋已经是走到了绝路,如果高祖学项羽要美人不要江山,或许就一定会彻底废下去,用他自己另外的手段,专横。”
玉儿忧道:“可这也怪不得高祖,高祖没有想到吕太后这般厉害,这事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清楚。”
她将缣帛放到桌上,叹道:“说来戚夫人自己也有原因,是她自己囔着要让高祖给她儿子当太子,明明一没政治能力,二没有政治人脉,家族也不兴望没啥人,此前受宠时侍宠生骄,也不知道私下得罪了什么小人,随便在吕太后耳边一吹风,就能与吕太后闹得水火不容,小人不动声色就能借了太后手除她,过于受宠又怎么是好事。”
玉儿失声一笑道:“难怪小姐觉得戚夫人的事是戚夫人的无知。”凝眉道,“只是吕太后的手法也太残忍了一点。”
她叹了一口气,沉声问:“如果你是吕太后,前半生你陪着你的夫君打天下,曾经还被掳走受尽了羞辱,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你的夫君看到漂亮的早就不待见你,可最后却还要毁你的一切,整个吕家也可能会因此而受到连累,这个戚夫人在受宠时也不把你看在眼里,还囔着你夫君废自己儿子,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恨死这个戚夫人?会不会变得像婉清一样,想拔对方的皮抽对方的筋?”
玉儿动了动唇,方久才道:“小姐说得极是。”
她瞅着桌上的缣帛,沉声念道:“習習谷風、維風及雨。將恐將懼、維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習習谷風、維風及頹。將恐將懼、寘予于懷。將安將樂、棄予如遺。習習谷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玉儿疑惑:“小姐这念的是什么?”
她缓了口气,笑回:“是一个善良柔弱女子的凄切哀怨与哭诉,说自己如何辛苦为夫君持家,千难万难度过贫苦日子,可家境好起来人也衰老,夫君另结所欢把自己赶出门,离开夫家时自己如何难分难舍,割不断对往事追忆与留恋。”
玉儿沉声道:“小姐说这些,是说吕太后不想当这样可悲的人,所以才成就了众人眼里的阴狠毒辣。”
她伸手将墨盖打开,玉儿为她研墨,她沉声道:“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说,我即便做不了吕太后那样,可也做不了像那柔弱女子那般,最后还会剩有追忆与留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扶往如灰,扶尘似土,淡淡而离,断绝留与忆,可如果他真让我在死与送出去受辱之间做选择,那我就选择死算了!”
玉儿停下,瞪着她说:“小姐怎么又说这个,专说些不吉利的,再来陛下不会这样待小姐,即便真是心里动念婉清的话,可是玉儿相信陛下不会轻易这样做的,当真是小姐顾虑太多了。”她笑笑,玉儿遂问,“小姐是打算做画给谁呢?”
她想着那日去长秋宫,看到刘肇握着阴婧的手,一幅情意绵绵之景,这做下来想必阴婧会满意,出神道:“给婧儿做幅画吧,将来作个留念也好,人总是喜欢告诉自己希望,所以当迎来绝望时才会痛不欲生,要我说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带希望,存着绝望而面对将来,这样绝境来临时,绝望才没有初来那么痛苦。”
玉儿不悦吼道:“小姐。”
她心如明镜,凝眉道:“我现下只希望我提的人会有用。”
玉儿咬唇却不肯再研墨,她准备自己动手时,玉儿这才再次开始,她这便开始做画,心里却一面期待着刘肇的做法,不知刘肇会如何做,刘肇心中的顾虑有许多,也是有一定理由的,只怕也不是北海王刘威这一人想闹事。
玉儿研完墨后将此前的水端走,她笔间流动,墨香扑面而来,脑中映像似景生辉,扬手画来心中千回百转,俊秀的面容,英气的眉,两人眸宇含笑,顾盼生辉,羡霎旁人。渐渐日光轮转,她竟也不觉得累,午后已至迎来,只望画在明天能完成。
夜里刘肇前来时,她已让玉儿回了自己的屋,她本没想刘肇这般晚了还会来,为刘肇开门后,便见面前刘肇神色笑意满满,上前就搂着她肩大呼:“绥儿果真是料事如神。”
她微愣,轻言笑问:“陛下何事这般高兴?”
刘肇眉开眼笑道:“朕今日还未宣获嘉长公主姑姑,姑姑她便前来与朕说,她见到了失踪多年的刘普,刘普的事不仅如绥儿所料那般,刘普还连夜跑到了她府里,将北海藩地的情况告诉给了姑姑,姑姑担心冯柱的安全一早赶了过来,还说她有办法让刘威再明白一些事情。”
她暗暗松了口气,含笑追问:“那陛下有没有问是什么事情?”
刘肇附在她耳边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然是从这方面下手了。”
她见刘肇难得如此开心,附着笑说:“那就先恭喜陛下了,相信陛下一定会如愿以偿。”
刘肇却突然搂着她打起转,一时间天旋地转,她看到屋顶在她眼中如水涡旋转,不由得一阵头晕眼花,令本是一向镇定的她,也不由得叫出声来,惹得玉儿慌张跑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她与刘肇的状况后,这才脸红着离去。
刘肇将她放下,她就直接倒在了刘肇身上,一动便发现天旋地转,干脆就直接躺在了刘肇怀里,转而笑说:“难得把陛下高兴成这样,绥儿也替陛下高兴。”
刘肇搂着她笑回:“朕高兴的事有三。”
她笑问:“是哪三?”
刘肇回:“一是你能陪着朕为朕分忧,二是刘普还活着,三是姑姑一心为朕,原来她与冯柱早就做了其它的打算,今日过来只是来通知朕,朕的心里自然是高兴。”
她笑说:“大家心里都是为了陛下的,陛下有时——。”
刘肇突然冷下神色,语气变得低沉,冰寒似雪道:“你错了,许多人只是在如何算计着朕,朕从小到大就是在这些人的算计里过活,朕很清楚哪里是假哪些是真,也要学会踹着明白装糊涂,看他们像台上那些唱戏的一样,如何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是朕心底渴望真正的亲情,可皇家亲情——有时是一种残忍,会一刀一刀捅你的心窝,让你心寒心凉冰彻透骨,从此对谁也不再敢轻易信任。”
她凝眉,不由得有一丝心疼,如果说刘庆是谨慎的活着,他或许是如何在复杂中学会简单的活着,或许最令他难受的是,自己母亲对他一再出手,紧紧搂着他道:“陛下,你还有绥儿在,绥儿一直陪着陛下,何况真正爱陛下的人也有很多,陛下并不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