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肇瞅着她微怔,神情动容拉过她的手,沉思道:“你说得没有错,朕既然喜欢你,应该像汉高祖那般宠爱戚夫人,而不是像现下这般,让你事事都做得不对,是朕错了,对不起,你不要哭了,你要怎样才能消气,要不朕让你打两下,好不好?”
她眸中不由得泛起了水花,抬眸问:“陛下心中是真还有邓绥?还是因为邓绥一直惹陛下不高兴,才会让陛下这般?陛下会不会转身就将邓绥抛到脑后?借此来报复邓绥的不敬?”
刘肇沉声动容道:“朕怎么会这样做,朕早就说过你在朕心里独无仅有,可是朕也说过不会给机会让你伤朕。”反问,“你次次伤朕的心,朕难道不是人,就不会感觉难过吗?”
她怆然一笑,微笑问:“所以陛下选择让人如此折磨邓绥,如果邓绥死了消失得干干净净,邓绥伤害不了陛下,陛下再也不会感觉到难受,这样的结果或许才是最好的,陛下你觉得呢?”
刘肇神情害怕一凌,伸手将她紧紧搂住:“朕不会让你死的,朕从没想过让你死,你死了朕一定会生不如死。”她身子微僵,刘肇声音沙哑道,“朕再也不疑你了,朕不知道你父亲说过这样的话,朕不许你死,不许你有轻生的念头。”
她失声一笑,喃喃念道:“轻生的念头有过好几回了,此前要是早些去了,也许就不会更——。”
玉儿梨花带雨的跑进来,拉住她腿角泣声道:“奴婢就知小姐不对劲,小姐怎么可以还有这种念头,小姐要是不在了,玉儿怎么办,玉儿也不活了,玉儿要跟小姐死在一块,呜呜,小姐,老爷最疼小姐了,老爷——。”
她瞅着远处上空,那里有着浮动的光茫,喃喃道:“可再这样下去,绥儿一定会变脏,还不如在稍微干净的时候去找父亲,或许还好会好一些,不至——。”
刘肇松开她,按住她头打断道:“你瞅着朕,瞅着朕,你要是敢寻死,朕就让你家人给你陪葬。”
她瞅着刘肇,意外他也会哭,一时说不出话来,玉儿神情慌乱,忙道:“不是,陛下,小姐一定是怕昨日之事再发生,陛下要为小——。”
刘肇盯着她沉声道:“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朕跟你保证,不会有人敢明里这样欺负你。”
她瞅着两人未说话,只是心感迷茫,只觉一切就是在现实与梦境,是解脱还是继续挣扎?玉儿更是慌了,忙问:“小姐,是不是婉清伤了小姐的心?是不是这样啊小姐?小姐说话啊,啊啊,小姐说话,婉清一定不是故意的,那两人一定不是婉清的人。”
她微愣,喃喃念道:“不是婉清的人?”要说婉清变成这样,何尝不是她的责任?她还有何脸面去见千乘王?她从入宫开始就料到刘肇会这般防她,所以她早就说过一切都会忍下来,显然她现在已经忍下来了,可是这种忍实在痛苦。
刘肇沉声道:“玉儿,你将婉清叫过来。”
她一怔,不安拉住玉儿,瞅着刘肇慌乱问:“陛下要做什么?”
刘肇星眸一动,沉声怒问:“你想轻生不就是因为婉清伤了你的心吗?朕就先——。”
她微怔,忙拉住刘肇,不安打断道:“不要,不关婉清的事,陛下不要怪婉清,邓绥没有想死,陛下误会了。”
刘肇松了一口气,笑说:“朕也没说要杀婉清,朕的意思是说——算了,只要你不轻生就好,玉儿快去再打水过来。”
玉儿擦掉眼泪回:“诺。”遂后跑开。
刘肇瞅着她的发髻,七分无奈三分埋怨道:“你看,朕给你梳的发都掉了,来,朕重新给你弄上去。”她随着他坐到铜镜前,刘肇将发梢堆上,笑说,“婉清那丫头跟你一样,都喜欢挑衅朕,动不动就说朕要是怕了她,可以直接杀了她,也只有你们主仆两人敢这样。”
她从铜镜中瞅着他的样子,霎时有一些恍忽,这个男子很残酷,他的爱也很残酷,可是这个爱却一点也不假,转而细问:“昨日陛下怎么会出现?”
刘肇擦掉眼泪,笑回:“婉清说方林园里的花开得极艳,开得是美不盛收,约朕在方林园赏花,朕听到你与玉儿的欢笑声,这才走过去瞅了一眼。”顿了顿又松快说,“玉儿这丫头倒是忠心耿耿,看你快出事吓得魂都快没了,哭得也是梨花带雨,刚才你又把她给吓到了。”
她淡淡问:“那陛下觉得婉清忠心吗?”
刘肇笑说:“她是你的丫头,还不是你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她垂眸,幽幽道:“即便那两人真是她的人,邓绥亦不怪她不怨她,只想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两名太监?”
刘肇从背后伸手轻轻搂住她,带着温润的气息,又怕搂紧了她会难受,在那微渺的触碰里,给了她冰冷的身体一丝温暖,侧头望着她侧面略带商量,笑问:“你希望朕如何处置他们?朕将他们两个杀了,好不好?”
她不安问:“他们是服侍婉清的吧?”他气息就在鼻侧,可是他未回话,她知道是默认了,她侧过脸来瞅了他一眼,不想一下让他亲到了脸,不由得脸一红,侧回头淡淡道,“陛下那一脚,应当是足够要他们的命了,此前婉清被陛下一脚踢得连命也差点没了,现下只要不给他们药治,他们能活下来就是他们命大。”
刘肇将她不自然的神情收于眼底,笑说:“那就依你,你如何说如何好,朕都依你,只要你不再生朕的气。”
她微笑,抬眸看到镜中他楼着她,瞅着她视之为一的神情,就似小婚夫妇那般恩爱甜蜜,心中凌乱微动,侧过头来凝视他良久,笑说:“陛下能拉下面子哄邓绥,邓绥再气就真不识抬举了,陛下这样倒是让邓绥意外了。”
刘肇含笑问:“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
她浅浅含笑回:“不会了,因为邓绥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活下去或许会好起来了。”
刘肇定定保证道:“一定会好起来的,等朕将那群暗刺给除了,你会更加好起来的。”
她笑笑,刘肇拉她起身,坐下后让她坐到身上,凝视她半晌,方久才道:“朕再次被你吓到了,朕知道自己越是管不住脾气,可这都是你入宫后造成的,你搅得朕这心里真——真的很乱,那些肉麻的话朕从来没有说过,瞅着你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你却没一点感觉,事后朕又发现很丢脸,整得朕真是一肚子的火。”
她微微一笑,不想他会说这些给她听,笑回:“现在有了。”
刘肇凝视她一笑,迎面深情就吻了上来,她静静躺在他怀里,任他紧紧将她抱住。
从入宫开始,所有的事都在忍中微渺的转变,忍受痛苦、忍爱不幸、忍受被爱、忍受被弃,忍受被人妒嫉,忍受别人毒言毒语,忍下一切的感觉迂回心间,只是微喘着气息等待光明,这是她忍下这一切后换来的转机,不想忍原来会有如此多的种类。
刘肇事后去上朝,玉儿再次去请太医。昨日之事并未传开,刘肇当时身后未跟人,一路从桐宫抱着她回婵风阁时,那条路都是人烟稀少,因此大家并不知道,刘肇也没有将她的事公开,本意也是想将此事压下,许多事实在不便公开。
她躺在红鸾椅上摇呀摇,心寂之下想着许多事,亦是想起许多人与物,远有史书中记载的,近有先帝时发生的事,以及她所经历得知的事。
正如卫锋与众人一再对她说的那般,不管是争与不争,入了宫里想要身安,那本就是不可能,即便不争那也该护着自己,她还如此年轻,她不能这般死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何况她已经忍下一切,如今已是有所好转。
不一会儿,郭玉太医来了,先是揖了一礼,上前恭敬的坐到了一旁说:“请邓采女伸出手来。”
她伸出了手,含笑问:“郭太医,此前邓绥发现有人暗中送药,邓绥想问此前那瓶药,可是郭太医事前就准备好的?”
郭玉微怔,略感抱歉道:“是臣准备的,只是臣没办法亲自送给邓采女,所以借了冯贵人的手送来。”
她松神一笑,快然笑说:“此前邓绥猜测是婉婵姐姐赠的,后来瞅见英珠给梦音姐姐的那药瓶,与婉婵姐姐暗里给的一样,心里才猜想应是郭太医想了法子,找了婉婵姐姐大胆赠来。”
郭玉浅浅一笑,她起身准备下跪,郭玉惶恐不已,起先跪下道:“邓小姐别这样,老臣汗颜,小姐此前那般遇难,虽未伤到性命,可要是当时再有个其它病症发作,只怕老臣真是只能袖手旁边,老臣素受众人医德之敬,可是却未完全做到能受这医德之称,实在是渐愧。”
玉儿忙将郭玉扶起,她微笑说:“连皇后都受了责骂,如若有人再与邓绥交好,只怕也是受邓绥的连累,太医那里的人个个都不敢,也唯有郭太医还记挂着邓绥,邓绥心里感激不尽,如若因此而牵连郭太医,那才真是邓绥的罪过。”
郭玉深深自责道:“邓小姐此前那般敬重老臣,老臣还对邓小姐许若有事可找老臣,何况老臣与邓大人交情本就不浅,可到了关键时候老臣却不能伸出缓手,邓小姐却如此理解老臣,老臣真是觉得这老脸,哎,都快没地方放了。”
玉儿插话劝说:“郭太医您别这么说,宫里人不在小姐落难时,跑来落井下石已是够好的,我们家小姐断断是不会怪您的。”
郭玉起身坐下,她也躺在了红鸾椅之上,郭玉再次把脉,续说:“好在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又能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邓小姐的这份气量与度量,将来定是贵人中的贵人,现下总算也是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