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龙临离开柳城县时,沙县令捧出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道:“感谢于县令大恩,这点银子略表谢意!”
“这是干啥?你库银还短少一百两呢。若我接了这一百两,你岂不要短少二百两?老弟,请收回去吧!”
“总管,你快去大富豪酒楼,订一桌酒菜,犒劳犒劳于县令和他手下的几位兄弟。”沙县令又对钱库总管吩咐道。总管正要出门,被于县令拉住了。
于成龙对沙县令道:“老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酒宴就甭张罗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这不行!你们为我们县出了这么大的力,跑得饥肠辘辘,却连饭也不吃,我坚决不放你们走!”沙县令让手下死死抱住于县令不让走。
于县令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既然这样,你就给我手下众兄弟,每人买五个烧饼带在路上吃吧。”
烧饼两文钱一个,五个,只有十文钱。总共五个人,也就是五十文。换成银子,只有半钱。太微不足道了!于是沙县令叫道:“这么寒碜哪行?”见于县令马上要走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依你。”于是命人飞快买来三十个烧饼。
“光烧饼,太干了,怎么吃得下?”沙县令一边说一边吩咐手下差役去买一个大西瓜解渴。
“买啥西瓜?一路上有的是山泉水,哪会渴?”说完,于县令拔腿便走,快如一阵风。
望着于县令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沙县令不禁热泪盈眶。他喃喃地说:“这于县令,真是天下少有!”
于成龙智破大盗的故事很快在柳州府一带传扬,从此他便获得了“破案如神”的美名。这是后话不表。
话说于县令回到罗城,却找不到书吏苏朝卿和山泉。老罗报告说,山泉已回老家山西,苏朝卿有一封信转交大人。
于成龙拆开信一看,里面写道:
尊敬的于县令:
首先请您原谅我不辞而别。自从几次“走坡”,与明月姑娘恋爱后,我这个二十五岁的大龄青年,渴望能与她结为连理。我好不容易送了“聘礼”,定下亲事,却过不了娶亲前的最后一道关卡--办酒席。虽然在您的关怀交涉下,明月父亲减少了四十桌,但办六十桌酒席的重压,相当于聘礼六倍的钱数,仍像大山一样沉重地压迫着我,使我难以承受。我的聘礼--两千斤干谷,还是借的,是靠梅金宝等县警卫队数十兄弟合力帮助才得以筹措。我琢磨,若继续在县衙当书吏,即使再干上八年甚至十年,也难以实现这个办六十桌酒席的梦想。我既不想改名换姓,屈辱地入赘明月家,又不想放弃与明月这朵美丽聪明、情深义重的仫佬族中最漂亮的金花结亲。因此,我准备去努力挣钱--在春节前,挣到办六十桌酒席的银子,与明月成婚。于叔,请您保重身体!若有来生,我再到您这位人人爱戴的好县令手下效劳。
不争气的朝卿顿首百拜
读罢信,于县令百感交集,一阵心酸。
是啊,自己这个一贫如洗的官,连生活温饱也谈不上,手下几个仆役就更不用说了。说来实在可怜,朝卿除一日三餐勉强能填饱肚子外,连过年做件新衣裳的钱也没有,哪里还有银子作聘礼?哪里还能办得起六十桌酒席?情况确实如他信中所言,即使再在县衙干上八年十年,也筹措不起娶妻的钱!
想到此,他感到很内疚也很无奈。他喃喃地说:“朝卿,我不怨你离开。相反,我还要请你原谅,你跟着于叔受苦了!”
山泉自从出天花成大麻脸后,每次一照镜或是来到水边,总是又哭又喊,说自己这副丑脸怎么见人?怎么找对象?他回家也好,回去心情总会慢慢好起来。
四个仆役,两死两走,县衙只剩下于成龙一人理事。罗城多煤,三餐饭,他只是用碎煤渣和上泥巴,用陶罐熬点南瓜土豆粥充饥。
他一心扑在罗城百姓的富足上。他把罗城盐税减去三分之二。
于县令的脸庞更加消瘦也更加黝黑了。
“这样下去,于父母会病倒的呀!”不少百姓担心了。乡亲们非常揪心,因此,每天早晨出门干活,个个都绕道来县衙探望。他们纷纷带来钱物敬奉,要他改善伙食,把身体养健壮,但都被于县令一一退还:“你们买些酒肉侍奉好家中老人,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乡亲们含泪道:“于大人,你为罗城百姓操碎了心,难道我们敬奉一点钱物也不应该吗?”
于县令诚恳地说:“我为罗城百姓做事是应该的,因为我是罗城县令呀!再说我有朝廷发给的俸禄,我哪能接受你们的财物?若我接受了,这与贪官污吏又有啥区别?”
于县令不收一点礼物,这可如何是好?众乡亲在想办法。
不久,他们终于逮到了一个报答的机会。
七 于公子探亲,众乡亲到县衙拜贺,
见于县令拒不收礼,便想出一个妙招
一晃,于成龙到广西罗城任职已经三年有余。
一个秋天的黄昏,山西永宁州下昔乡来堡村。村头的千年大榆树下,有一个年过花甲、两鬓如霜的老妇人,正踮起脚跟,手搭凉棚,望眼欲穿地看着南面的大路。这就是把于成龙从幼年一手抚育长大的继母李氏安人。
近来,几乎每天下午,她总要来到村口这大榆树下,等候远离故乡去罗城任知县的儿子回来。她清楚地记得,儿子是五月初四离家出的远门,至今已整整三年零三个月。
“龙儿,你为啥至今也不回来呀?你把为娘的肚肠也愁断了!”这龙儿虽非自己亲生,但除了没有十月怀胎,其他都和亲生没有两样。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的。她亲眼看着龙儿在自己的怀抱中,由婴孩变成了儿童,再变成了少年,再到十八岁娶亲。自古道:儿出远门娘操心。龙儿去了远隔千山万水的广西,而且一去三年多,为娘的怎不思念?因此,每当大路上出现一个人影,她就要站起来迎上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但望穿秋水,也不见儿子的身影。
“龙儿,都说一任知县任职三年,你怎么至今不回?你人不回来,也该寄封信回来呀!”她喃喃地说。
大路上行人越来越稀少。忽然,天空那头飞来一行大雁。她忽想起古代鸿雁传书的故事。龙儿很可能写了信叫大雁捎回来呢。这么一想,她立即目不转睛地盯着从远处往自己头顶上空飞来的雁阵。一只、两只、三只……她一只只地数着那人字形的大雁。大雁一只又一只地飞过她的头顶。她立在原地,可最终也没等到大雁嘴里衔着儿子寄来的书信。大雁渐渐远去,很快便消逝在西方的晚霞中…….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弯镰月已挂在天空。“龙儿或许路上有事耽误了,要夜里才回家呢。”这么一想,她又满怀信心地等待下去。“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会不会出啥意外?”她担心道。
“娘--娘--”一阵焦急的呼唤,划破了村口的宁静。年将五十的于成龙妻子邢氏,和儿子廷劢从村口急急地来到榆树旁,发现婆婆李氏安人已经软倒在榆树脚下。
“快把奶奶背回家。”听到母亲吩咐,廷劢背起奶奶就走。
邢氏给婆婆端来一碗小米稀饭,里面放了红糖,还特意煎了一个荷包蛋。 “娘,快吃下,补补身子。”她搀扶起婆婆,靠在墙壁上,温声软语地说。
“哎,你这么费事,又放红糖,又煎荷包蛋干吗?”李氏安人知道,自从龙儿去广西后,一家五口全靠大孙子廷翼一人支撑。他忙时种庄稼,农闲时卖炭维持生计。一家日子过得十分紧巴。尤其是跟于成龙去广西的天将和水牛两个仆役一死,更要了全家的命。家里所有值钱点的东西,都卖了或进了当铺,还低身下气说尽好话,廷翼下跪求情,方才了结人命之事。
“我吃不下。”李氏安人喘着气说,随即阵阵咳嗽声响起。
“娘,您老人家不是盼着成龙回来吗?你如此不吃不喝,万一身体垮了怎么办?还怎么见成龙啊?”这句话似乎对她有所打动。
她勉强喝了几口,然后吃力地说:“我再三思量,家里得去个人到广西探望一趟。不知成龙身体好不好,生病没有?这几夜,我老是做梦,总梦见龙儿生病了。”她喘着气,有气无力地继续道,“那个地方这么凶险,同去的人已经病死两个,连水牛这么壮实的身体都扛不住。成龙要操心全县的事,事务繁忙,能扛得住吗?”
自从这次从大榆树下回来,李氏安人就病倒了。“我不知道今生今世能不能见到龙儿?”她两眼泪汪汪地说。
看到这种情景,邢氏连忙招来两个儿子商量。她担忧道:“你奶奶成天茶饭不思,想你爸几乎想疯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会憋出大病的!”
“娘,我去广西探望爹!”小儿子廷劢自告奋勇。
“不成不成,你一个新出茅庐的后生如何去得?山西离广西千山万水呢!”哥哥廷翼连忙摇手,“还是我去吧,只是如果我去了,这秋收,家里忙得过来吗?”
“哥,家里的事,你甭操心,我十八岁了,已经是堂堂男子汉了。”廷劢挽手捋臂,豪气冲天地说。
“娘,我们商量过,准备叫廷翼去广西探望。”
听到邢氏这句话,李氏安人一骨碌从床上挣扎起来,坚决地说:“不成,我不让他去!去那里远山远水不说,还有毒气,有瘟疫,有豺狼虎豹,我不放心!”她带着哭腔,“现在你爹在广西生死不明,我不能叫我孙子再出危险。你是全家的当家人,顶梁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如何是好?”话没说完,眼泪已成串地跌落下来。
“奶奶,不要紧的,我已经三十岁,身强力壮,经得起路上辛苦。到罗城后,我会当心瘴气。至于瘟疫,多少年来也只有一次,早过去了,不会常有的。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您老人家就放心吧!”他故意爽朗地一笑,又添了一句话,“若是让廷劢去,更不放心呢!”
“娘,古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叫廷翼去吧。”邢氏见婆婆总算咬牙点了点头,便吩咐儿子快做好动身前的准备。
邢氏卖掉了一些粮食和物品作为盘费。这天夜里,廷翼准备好十双草鞋和一大袋烙饼,一床被铺,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动身。
忽然,年近八十的于族长拄着拐杖,在一个后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到于成龙家。他抖抖索索地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纸包,对邢氏和李老安人说:“成龙是我们于姓全族人的荣耀。我们商量了,决定全族集资,出十两银子给廷翼去罗城做盘费。”然后对廷翼道,“你一路不要过分俭省,该吃的吃,该住客栈就住,一定要安全去平安回。”
邢氏连声道:“这怎么行?这使不得!”
李氏安人也推辞道:“怎么好叫族人出钱呢?”
于族长见她俩如此见外,不禁生气地说:“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廷翼,快收着,莫辜负了族人对你们的希望。”他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咳嗽了一阵,又说,“廷翼,你此番去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给你爹带去一道族令:你爹任满,必须离职归乡,侍奉老母。”
邢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牢记族长教诲,感谢族人恩德!”
于廷翼带着奶奶和母亲的嘱托,带着族长的指令,晓行夜宿,不知劳累地向广西罗城进发。经过两个半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罗城地界。
站在巍巍罗峰山上,望着莽莽苍苍、连绵起伏的群山,于廷翼两眼茫然。不知从何处走才是去往罗城县城的路。时已黄昏,行人绝迹。忽然,他看到大约数里外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有炊烟一定就有人家!他顺着山路往炊烟方向奔去。走到近旁一看,不是什么人家,而是一个小寺庙。
走进庙里,他看到大殿亮着一盏松明灯,上方有两座佛像:一座是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另一座长须黑髯,面目清瘦,额头上有一颗圆圆的黑痣,似曾相识。但他还是想不起究竟这供奉的是哪尊菩萨?正看着,忽然从厢房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一手擎着油灯,一手端着供盘,盘里盛着糯米粽、豆腐、猪肉、葡萄、金玉柚等供品。
“请问师父,上首坐着的两尊佛,那一尊叫啥佛?”他尽量说得慢些,用的是官话。不料这师父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肩背一条旧棉被,脚穿草鞋,衣衫有些破旧,便问:“客人从何处来?”
“我从北方来,到罗城投亲。”
师父见他不是本地人,便说:“观音菩萨旁的这尊,是当今的一尊活佛--就是救我们罗城百姓于水火的‘于父母’!”
“啥?--于父母?”于廷翼觉得很稀奇,“为啥叫于父母?”
“哦,这个父母,就是当今全县人人仰慕的罗城县令于成龙。因为他待我们百姓就像父母对待儿女,所以我们尊称他为‘于父母’。”
“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历朝历代传颂。可你们的于县令,能和观音相比吗?”
听了外地客人的话,师父连声道:“观音对百姓的好,我们没亲眼见到。可于县令的功德,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在我们罗城免除火耗,减免大半盐引,使我们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他率领兵卒冒着性命危险闯进强盗窝,解救数百乡亲,夺回大批财物,杀掉强盗头,令罗城城乡太平;他指挥有方,日夜操劳,把全县百姓从两次大瘟疫中解救出来。他还修学宫,兴科举--总之,他的功德和恩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说说,这么大的功劳,该不该把他尊为救苦救难的活佛?”
客人道:“他待罗城百姓好,是应该的,因为他是罗城县令。你们说声他好就行了。可是把他塑像供奉,有些太过分了。”
不料此话一出,那师父顿时火冒三丈:“过分?一点也不过分!你说做哪个地方的官,就要待哪个地方百姓好,那天底下怎么还出了这么多贪官污吏?我看你这人,对‘于父母’很有意见。你是不是那次抢劫罗城百姓的落网强盗?--要不怎么敢贬低人人爱戴的‘于父母’?!”
说着瞪圆两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于廷翼,同时拿起了门后的一根木棍。他厉声道:“你是哪里人?到罗城探望哪家亲戚?快说!老实说!”
见寺院师父把自己当作漏网强盗,于廷翼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解释:“师父,请别误会,我是山西人,来罗城找于成龙县令。”
一听这话,师父脸色马上平和下来。
“这么说,你和于县令是亲戚了?”师父将信将疑,那根打狼棍还紧握手中没松开。
“实不相瞒,于成龙县令便是家父。”于廷翼说,“我名叫廷翼,是于县令的长子。父亲三年没回去,我奶奶和娘都不放心,特地要我来探望家父。”
“真的?”师父露出满脸惊喜。
他退后一步,仔细瞧了瞧于廷翼的脸和打扮,嘴里喃喃道:“像,真像于大人哩。”然后奔上前,双臂张开,一把抱住他,“我的小兄弟,你辛苦了!”说着,连忙一把拉起于廷翼就走。
到了厢房,把于廷翼背上夹被往床上一放,师父立刻从锅里拿出一碗豆腐、一盘肉、一碗土豆,再拿出一大盘粽子。“来,我姓严,我们先来吃晚饭。寺庙里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吃吧。吃完,再洗脸烫脚。晚上,就在这里好好歇一宿。明天吃过早饭,我陪你一起去县城。”
第二天吃过早饭,在严师父的陪同下,于廷翼向县城走去。
山路崎岖,若是没有严师父陪同,真要迷路。一路上,严师父向他介绍了罗城的风景名胜,介绍了“后生节”走坡和依饭节,还回顾了自己青年时走坡对歌找媳妇的往事,边讲边唱起来。于廷翼听了很神往。
严师父说:“我们仫佬族男女老少个个会唱歌,家家有唱本。”于是在路过一个村庄时,给他找了一本。于廷翼博学多才,一翻看就喜欢上了。
他们顺着庄洞、西华、有峒到达黄金乡。在这里,严师父带于廷翼到亲友家吃了午饭,再去乔头乡。由于沿路遇到亲友、熟人,严师父总要介绍身边这位尊贵的北方客人:“这位是我们罗城大青天--于县令的大公子。”于是,等他们一到县城东门镇,几乎半个县的百姓,都知道县令儿子到了罗城。
傍晚,他俩来到县衙。严师父告诉门房:“于县令的大公子来了。”一听说于县令的儿子来了,门房十分高兴,连忙告诉说:“于大人一早便去了怀群乡,听说还要去纳翁乡,看样子,今天是回不来了。”
“那就敢快安排于公子进衙门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