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长舒了一口气,不慌不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看着夫差,夫差也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事情变得扑簌迷离,牵扯进越发多的人,甚至会引起朝堂纷争,但是把西施的干系洗脱干净了,他释然地迎上西施的目光,知道刚才的猜忌必然令她不满,但是她既然作为一个君王的妻子,也应该理解这种风口浪尖上的生活,他用目光传达自己的歉意。
西施却不这么认为,她只是一个追求爱情与安定相守的女人,在背弃了国家与爱情之后选择了这个男人,她就要充分的信任与爱,而不是君王的权衡,躲过夫差的目光,她拿起御药房的竹简纪要,沉吟了片刻,问道:“阿娘嬷嬷,本宫有些话要问你,记录上说,齐姜夫人产后虚弱已经服用藏红花粳米粥多年,她月月都要从御药房支取藏红花三两,倒也无可非议,可是君夫人对这藏红花可是碰都不不得,为什么你要支取一两三钱呢,这个剂量不要说君夫人的龙胎,就是后宫里再有十个八个女人怀孕,也都要流产了。”
蓝夫人啪地一拍桌案,道:“西施放肆,难道说君夫人自己流掉孩子来陷害你不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后宫之中孩子是女人最宝贵的财富,谁会这样做?”
阿娘不慌不忙,跪下回道:“夷光夫人明鉴,老身当年产后忙于为君夫人哺乳,故而失于调养,近年来岁数渐长劳累事儿多,所以要用藏红花补身子,不过老身与今日的事情并无瓜葛,我的藏红花是昨日领取的,还没来得及服用,一两三钱不多不少,还在老身这里。”她从怀里拿过一个纸包,递了过去,并且对西施使了个眼色。
西施看见了这个眼色,一手接过藏红花,一手用丝帕掩住口鼻,生怕危及自己,对宫女说:“去御药房拿小称盘来。”
“是。”
夫差见她一直握着藏红花,生怕伤及孩子,道:“西施,你也是有身孕的人,不要拿着这样危险的东西。”说罢伸手就要接过来。
西施却一躲,道:“此事干系西施的性命,还是不要假手他人,蓝夫人阿娘嬷嬷,我这里托着这包药粉,你们要看仔细,待会儿称盘来了,称过便知道真相。”
“哼,可笑,越女果然心计多啊,难道一个君夫人为了算计你,赔上自己的孩子吗?”蓝夫人不屑,自去照料昏迷的蓝沁。
不时,称盘到了,西施打开纸包,仔细地把藏红花粉末倒在秤盘上,她与范蠡相处多年,也被熏习知道一些药理,眼前这包藏红花粉末显然是掺杂了其他的东西,那么蓝沁堕胎必是阿娘的算计无疑,她此刻明白阿娘那个暗示的意思,点点头,说:“一两三钱,不多不少,看来阿娘嬷嬷已经洗脱了嫌疑。”
蓝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废话,阿娘待蓝沁比我这个亲娘还要好。”
西施忽然用手帕捂住口鼻,对宫女道:“快拿开,快拿开,这药力也太强了,我闻都闻不得。”说着后退两步,却左手一挥打翻了藏红花粉末,一起红尘混着土,再也追究不得,阿娘对她赞许地点点头,这丫头果然伶俐。
夫差连忙搂过西施,道:“你没事儿吧,来人快打扫,快去传齐姜来问话。”
蓝沁却在此时醒了,微弱地声音却无比坚定:“回来,不要传齐姜。”众人把注意力全都转到她的身上,蓝沁悠悠地说,“传禁卫军,君夫人口谕,涵光殿上下宫人,今日两名御医,佑护夷光夫人不利,导致夷光夫人坠胎,全部杖毙。”
西施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来温和端庄的蓝沁竟然这样狠辣,众人也不解地看着她,阿娘似乎长出了一口气,西施明白,一切都按照阿娘的计划在发展,蓝沁对西施招招手,西施走到榻前,蓝沁一把握住西施,双眸含泪,话语无比真诚,道:“西施,今天的事儿,一定是齐姜姐妹的阴谋,此时是我的孩子,明日就是你的孩子,朝堂上大王还要依仗伍子胥,我爹扳不倒他,这个仇咱们记下,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能再搭上你的,你信我,我信你,今日流产的是你,保住的是我的龙胎,来日他继承大王的宝座,你我就是生死姐妹,你可愿意?”
西施明白了蓝沁的意图,放过齐姜是无奈之举,保住君夫人和孩子才是正途,她点点头,蓝沁见她明白了,又说:“夷光夫人流产后心情不佳,所有宫人俱在外殿侍奉,阿娘你贴身伺候着,来人,传暖轿,本宫回去了。”
众人点点头,外面此起彼伏传来刑杖的声音,一声声惨叫渐次无声,一队队打扫宫人抬着木桶盛满清水过来洗地,蓝沁的暖轿在血泊里扬长而去,一个秘密被掩埋下来,剩下蓝沁的无可奈何,剩下齐姜的莫名其妙,还有夫差与西施尴尬相对。
夫差看着众人远去,拉起西施的手,说:“今天,你受委屈了。”
“大王言重了,西施来自越国,凡事自当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西施缩回手,不再看夫差的眼睛。
“你不要这样,我一直都在保护你。”夫差叹了口气。
西施冷冷地说:“多谢大王一直在保护一个自己并不信任的女子。”
夫差闻言,也急了,心头涌起万般无奈与焦躁,大声道:“你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从来就没有想过孤王的感受,为了你,我放了范蠡,放了勾践,就在今天所有人都怀疑你的时候,尽管我不信任你,我仍旧是一心要保护你,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不仅是你的爱人,还是一国的君王。”
“大王原本不必如此,西施身为越国贡女,一介蒲柳之身,能够苟延残喘已经是万幸,自此西施不敢再拖累大王。”西施背过身,独自垂泪,她早已忘记这是敌国的君王,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夫君,所有女人的小性子小脾气一股脑都扔了过去。
“西施,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也要知道孤王的委屈。”夫差说罢,不再多言,起身出门而去,西施仍旧在落泪不提。
阿娘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掩上门,赞许地说:“今天干得好。”
西施仍旧在自己的情绪里,愣头愣脑地说:“阿娘,难道连孩子都要为两个国家用来算计吗?”
“当然,因为这是夫差的孩子,死得其所。”阿娘道,说完了又后悔,生怕西施气恼今后不再听话,“不过,你的孩子要保住,因为这不仅仅是夫差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我也是母亲,我知道孩子对母亲有多重要。”
西施对她的信任瞬间瓦解,为了越国,阿娘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孩子,自己的也在其中,只是时候不到,今后要保住这个孩子,唯有自己可以依靠,旁人都是不能信的。
阿娘说:“我给蓝沁用藏红花也是临时起意,我见夫差神色里对华姜似有怜悯,我怕她们姐妹东山再起,所以就在蓝沁的碗里放了藏红花。”她知道西施介怀,连忙解释。
“阿娘嬷嬷不要掩饰了,您要蓝沁流产恐怕是计谋已久了吧,要不怎么能够在藏红花粉里掺了樱桃红胭脂,要不是我打翻了药粉,御医早晚要闻出来。”西施却并不装糊涂。
阿娘放下和缓颜色,道:“西施,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越国的江山社稷,你不要以为怀了夫差的孩子就可以忘记国家使命,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越国人,是越国的细作。”
“是,我是越国的细作,将来纵然万劫不复,也是我的报应,你下去吧,我累了,要歇息。”西施不想再说什么,真的累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远去,范蠡如是,夫差亦如是,当下只有这个孩子,她只想一个人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这个孩子,什么人都是可怕的,都需要防备,让阿娘远远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在她需要的时刻,只要轻轻一推,自己的孩子也会和蓝沁的孩子一样,和自己生命中最珍贵重要的人一样,远远离去。
“西施的孩子没了?”齐姜不解地问芳惠,“怎么会是西施的孩子没了,不应该是蓝沁的?”
华姜看着姐姐的反应,冰雪聪明如是的她知道其中有瓜葛:“姐姐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姐姐知道什么?”
齐姜连忙掩饰:“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分明是蓝沁肚子疼,我就推测应该是蓝沁,而不是西施。”
“哦,看来姐姐走眼了,西施一直多灾多病,保不住孩子也是常理。”华姜毕竟年纪小,好哄骗,她刚才从夫差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还沉浸在或者温存的夫妻之情里,自小与姐姐聚少离多,并不亲厚,已经相处了半日,觉得齐姜不好接触,就说,“姐姐,我想给大王做点羹汤送过去,就先回去了。”
齐姜转头看看妹妹,心里冷冷的,进宫了就是敌人,姐妹亲情抵不过男人一个好脸色,淡淡地说:“夷光夫人是大王心坎上的女人,她的孩子是大王最珍爱的宝贝,此时没了,大王想必要日夜照料夷光夫人安抚备至,妹妹的羹汤,还是留着日后进献吧,姐姐也累了,慕苏也要放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华姜知道这个自幼争强好胜的姐姐容不下别的女人分宠,亲妹妹也不行,母亲早就嘱咐过自己,也就淡淡地说:“姐姐先忙着,我就回去了。”
宫道甬长,春寒料峭,早春腊梅花开得茂盛,透过花间香蕊的味道看过去,红墙碧瓦深处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华姜路过涵光殿门外的时候知道这是一众宫人全部被杖毙,一颗心又凉了下来,这就是今后要走的路与生活,除了向上走,获得君王的宠爱,完成家族的使命,没有选择,她冰冷的心变得也狠辣坚硬,从此后一切人,你死我活,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