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姬冲入树丛,脸上一凉,低矮的树杈划伤了她的脸,有鲜血滴落进眼睛里,一切都是红色的,头发也被扯乱,身下的马慢了下来,将她抛下,树丛里落叶层叠,倒没摔伤,只是脸上开始火辣辣地疼,盈姬开始后悔,不应该这样鲁莽,风华绝代的容颜是勾践最爱的眉眼,如果一切不复存在,爱情何处安放。
“盈姬夫人,有没有摔伤?”桦云策马而来。
盈姬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没死。”
“盈姬夫人不要说气话,侍卫就要到了,长话短说。”桦云没想到盈姬对勾践的爱意仍旧浓烈到如此程度,竟然不可收拾,她只是想让盈姬骑马离开宫人的簇拥,说几句话而已,“夫人****在宫里,可有把握西施的能耐?”
“西施的能耐我不知道,夫差的痴情倒是人尽皆知。”盈姬掏出帕子擦额头上的血。
“那就好。”
盈姬不爱搭理桦云,虽然她过得比自己艰苦,可是却让人从骨子里羡慕,跟着自己爱的男人,甘苦与共,比自己幸福。
桦云也明白,她日夜悬心就是这些吴王宫的奸细们叛变,到那时一切功溃与溃,说:“你,怎么样?他很惦记你。”
盈姬听到这句话红了眼眶,虽然勾践与桦云看起来那么落拓,可是那种并肩站立的和谐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曾经后悔了,把一个光明磊落并肩战斗的机会拱手相让,但是这句惦记瞬间融化了她的怨恨:“我很好,不过有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和西施一起来的郑旦,她知道范蠡西施的事儿有点失常,原来她一直暗恋范蠡,这次舍身到吴国来,就是因为深爱范蠡,要助他一臂之力。”
“除掉吧。”桦云说得轻描淡写
“为什么?”
“怕她因爱生恨,误了大事。”
“你们也太冷血了,一个女人为了爱情舍弃名誉到异国他乡侍奉一个不爱的男人,就以为一点点情绪波折就要斩尽杀绝。”盈姬虽然不喜欢西施郑旦,但是更加不喜欢桦云。
“个人性命是小,大王复国事大。”
“桦云,西施爱着范蠡,我爱着勾践,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因爱生恨,是不是你也会这样冷血?”
“有一天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还没有,就不用杀。”
“范蠡如果娶了如花美眷,西施或许也会因爱生恨,勾践早就娶了你,我也会因爱生恨,如果我们会因爱生恨,你们早就死无全尸,你最好不要怀疑我们对爱情对国家的忠诚,不是只有你才最坚贞。”盈姬道。
桦云已经听到侍卫奔跑的脚步,她知道盈姬只是一个小女人她不能明白成大事需要什么,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细作,但是她明白盈姬的心,于是说:“我想,大王也会这样说的,盈姬,没有什么比王图霸业对他更重要,对吗?盈姬,难道你不怕郑旦一个闪失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你我不可惜死不足惧,他呢,他的生命,他的梦想,他的家国天下,你就都不顾了吗?如果这样,当初何不就留在他身边洗衣煮饭,何必牺牲了你们的爱情到吴国来?”
盈姬低头无语,桦云说得对,勾践也一定会这样说的,她还没有来得及答言,侍卫们已经冲了进来,将桦云按在当下,她已经夹杂着白发的乱鬓扑进泥土,呜咽着:“我有罪,我错了,我是无心的,盈姬夫人赎罪,是我没有养好马,是我没有服侍好夫人,夫人别生气。”桦云挣扎着跪起来,左右开弓抽打自己的脸,边打边说,“我错了,我错了,盈姬夫人赎罪。”
盈姬看着她极具爆发力的转换与表演,忽然把目光锁定在桦云的白发上,她还那样年轻,比自己还要小,自己与勾践相恋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才十岁出头,自己来吴国的时候她还没有作勾践妻子,如今她已经满脸皱纹一头白发了,还要这样卑贱地自我作践,换成自己,能不能够。
夫差与蓝沁听闻消息也带着一众人等策马而来,看到盈姬满脸是血,那些平日就嫉妒满腹的夫人侍妾们心里窃喜只是脸上不敢流露,蓝沁会做人翻身下马关切地搂住盈姬,说:“好妹妹,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拿药箱,打,好好打这个不懂伺候的越国贱婢。”
桦云闻言一愣,手里的耳光却不敢停,打得更狠了,仍旧恳求:“大王,夫人,奴婢该死,饶奴婢一条贱命吧。”侍卫们并不因为她的告饶就怜悯,拿着马鞭与棍子雨点一般打在桦云身上,她开始还强忍着咬牙坚持,后来实在吃痛不住惨叫起来。
夫差也下马走过来,关切地问:“盈姬,怎么样?”
“大王,我还好,皮外伤。”盈姬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样貌,抬头迎着夫差的目光却看到勾践远远站在树丛边上,对她暗示救桦云,本来就要开口求情的话就咽了回去,此时此刻他心里第一排名居然是救桦云,而不是自己最宝贵的容颜,任由惨叫声越来越凄厉。
“好了,又不会骑马何必逞强,来,上我的马。”夫差温柔似水,把盈姬抱起来放在自己的马上。
蓝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柔,把一腔遗憾发泄到桦云身上,喝道:“还不是这贱婢没有伺候好,打,打死勿论。”
盈姬蜷缩在夫差心里,听到桦云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她刚刚不是说过,没什么比勾践的宏图大业更重要,一个半老徐娘的命也没什么重要,想到这个她用帕子捂住额头,软软地说:“大王,好疼。”
“乖,赶快回去让御医好好看看。”夫差的马蹄从勾践身边走过,看也没看。
盈姬一边撒娇,一边将长长眼尾余光扫了过去看到勾践的眼睛,丝毫没有嫉妒,仿佛自己与他没有过往,更加娇滴滴:“会不会留伤疤?会不会难看,大王可不要嫌弃啊。”
勾践的心一阵紧一阵松,他确认盈姬读懂了自己的眼神,但是她的反应显然不是应该有的状态,女人可以嫉妒,但是勾践的女人此时此刻没有资本嫉妒,夫差的马已经越过他的肩头,时不待我,他快步走向下拉住缰绳,苦苦恳求:“大王,夫差大王,请饶了贱内吧。”
“勾践放肆,你们夫妻越发过分了。”息泗从后面跃过来一鞭子将勾践抽得退后。
盈姬惊叫一声,立刻觉得不妥,立刻伸手揽住夫差的脖子,柔媚地说:“大王,差点把我掉下去,人家刚刚被马摔了,好怕。”
夫差皱皱眉:“勾践,你好好说话,惊动了马匹再摔了盈姬就不好了。”
“是,罪臣勾践也是一时心急啊。”勾践连忙匍匐跪下。
息泗喝道:“你有什么资格心急?你的妻子让夫人坠马受伤,被打死也是应该的,你又造次冒犯大王,难道你要弑君不成?”说着已经将刀抽出来架在勾践脖子上。
“算了算了,高高兴兴出来打猎,何必多事,盈姬伤势重要,快回去吧,蓝沁放了勾践的老婆。”夫差本性是个宽厚的人,对勾践也没有赶尽杀绝,显然今日的事情恐怕连盈姬坠马都不能怪罪他们夫妇,不过是吴国人借题发挥。
蓝沁上马跟了过来,说:“大王,凡事总要小心为上,先会行营给盈姬疗伤,把他们夫妇带过去,查问明白最好。”
“好,先去行营。”
盈姬伤势不重,御医小心清洗过伤口,敷了药膏,说:“夫人伤势很轻,不要缠纱布了,免得留下伤疤,别吹风别沾水。”
“这春天的花粉最厉害,盈姬,你可要当心啊,大王最爱你一张俏脸。”齐姜夫人素来和她不睦,今天幸灾乐祸不以。
盈姬撩眼皮看看齐姜,淡淡地说:“这还不容易,带一顶纱帽就好了,惠娘把我夏天遮阳的纱帽拿来。”
“是。”惠娘知道自家夫人怕晒太阳虽然还未到夏天,出游狩猎自然要备上纱帽,闻言立刻递上来。
盈姬拿过纱帽端端正正戴到头上,透过面纱,她终于敢抬起头直视下面跪着的勾践,自始至终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在众人面前出卖了自己的心,隔着别人看不透的自己,她终于可以仔细打量一别多年的情人,岁月风霜一战失利沦为牢囚,他,老了。
“怪怪的,都是自家人,别带个帽子,多年姐妹夫妻谁还笑话你不成。”蓝沁每每在夫差面前总要做出统率六宫的典范,不偏不倚不妒不愚。
盈姬俏皮地一歪头,说:“还是戴上吧,省得大家碍眼,我这张老面孔看也看烦了。”
“好了,别闹了,赶快审审勾践夫妇,赶着回宫呢,厨房里给大王顿了仔鸡嫩笋汤,别炖老了。”蓝沁说,“带勾践夫妇。”
齐姜最恨吴国人,说:“审什么审,杀了算了,盈姬妹妹一张人见人爱的漂亮脸摔成这样,就算是过失也该一死。”
夫差摆摆手:“齐姜别胡说,我们吴国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做派,不能草菅人命,惠娘你说,你家夫人怎么落马摔伤的?”
惠娘应声走过来跪下,慢慢说:“夫人在马车里坐着等大家,桦云说为夫人选了一匹温顺的马,谁知道夫人上马后就惊了,一路跑进树林,桦云跟了进去,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明明知道盈姬不擅长骑马,还要鼓动她骑马以致受伤,不可轻饶。”齐姜喝道,“来人,把贱婢拖下去,杖毙。”
“是。” 侍卫们领命而来,拖着桦云就往外走。
桦云挣扎着跪下求饶:“盈姬夫人,盈姬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知道夫人不会骑马啊。”
蓝沁本来对于桦云的死活无所谓,偏偏她最烦齐姜,齐姜的决定一定要驳一驳反对一下才罢:“等等,还没问清楚呢,齐姜你也太浮躁了,桦云,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让盈姬夫人骑马呢?”
“君夫人,奴婢不知道盈姬夫人不会骑马啊,如果奴婢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桦云捣蒜一般跪下磕头,本就被打得肿胀的脸上鲜血涌了出来。
夫差摆摆手,制止了女人们的吵嚷:“勾践,你是马上功夫的好手,为什么盈姬惊了马不是你去救护,而要派桦云去呢,如果是你去,想必盈姬不会受伤了。”其实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一群妇人吵吵嚷嚷也说个不清爽,索性换个男人问问,赶快算了,不想盈姬与勾践是心内有鬼的,勾践竟然一时没有答上来,这一下,反而让人注意起来。
“对啊,勾践,你那样好的马术居然置盈姬夫人安危于不顾,该死。”息泗也是伐越派,立刻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