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沁知道她说得是齐姜夫人,吴王宫只有她生了儿子,公子慕苏,六岁已经有神童称号,齐姜父亲贵为国公侯,手握兵权俨然以国君的外公自居,齐姜仗着这个儿子,处处不把蓝沁放在眼里,倘或蓝沁没有儿子,将来少不了殉葬一条路可走。
这是蓝沁的痛楚,痛了这些年,虽然夫差每月也会来君夫人宫里合欢几夜,却始终没有动静,渐渐她也死了生儿育女的心情。
阿娘又道:“小姐,老奴有些话如鲠在喉。”
“说罢。”
“大王喜欢轻盈的女子,小姐和其他夫人们都多少用过麝香,所以宫里少有生育,越是不能生就越是怕别人生,所以宫女越女这些人都是抱着寒冰锦囊过日子,哪里还生得出孩子呢,齐姜夫人比谁都明白这一点,公子慕苏恐怕就是大王唯一的继承人了,到那时小姐的日子,老奴想都不敢想啊。”
“你说怎么办?”这些正是蓝沁心头大患。
“这一批越女刚刚进宫,身子还没有受寒,必然能给大王生下个一男半女,越女的孩子按道理是要流放的,可是如果这个越女是大王心爱的人呢,大王必然要珍视这个孩子,而后小姐出面抚养,日后名正言顺继承王位,岂不是好主意。”阿娘说道。
蓝沁摇摇头,道:“痴心妄想,那批老臣怎么能让一个越女的孩子当储君,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得了,我也累了,睡吧,来日方长。”
“是。”阿娘接过空碗,立刻为主子铺床。
夫差将西施留在自己的寝殿,****亲身看护,宫女们见状自然殷勤服侍,本来各位侧夫人都有微词,奈何蓝沁身先士卒为六宫楷模对西施嘘寒问暖,旁人也不敢多言,只有盈姬,一是蓝沁暗地纵容,一是仗着西施不会加害自己,仍旧是冷言冷语。
齐姜夫人是伍子胥的外甥女,强硬的灭越一派,素来对越国贡女严苛异常, 这次却没什么反应,西施得宠视而不见,只是****一早带着公子慕苏前去给夫差请安。
“大王金安,昨夜公子慕苏一直念叨着要把这篇文章诵读给大王听,请大王凡事拨冗。”齐姜跪得妥帖。
夫差正在看医书,范蠡一去再无消息,西施****受腿上煎熬,他烦躁不已,敷衍地对慕苏说:“好了,背下来就好了,背书不是为了炫耀表功,自己学到了才是本事,齐姜,你带着慕苏先下去吧。”
齐姜心中恼怒,不好发作,只好说:“大王军国事多,请保重身体,我们就退下了。”
“恩。”夫差头也不抬。
齐姜带着公子慕苏往外走,心里憋了一团怨气,走到殿外,适逢宫女们端着糯米甜玉羹要送到寝殿里,香气四溢,慕苏小孩子嘴馋,拦住了要吃。
宫女们知道西施的用度非比寻常,连忙拦着:“公子喜欢吃吗?奴婢们让厨房再做一盏来,这份是大王催着要的。”
齐姜淡淡地问:“大王从来不吃甜食,这是给西施的吧?”
宫女们不敢答言,垂首而立。
“一个越女,也配吃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先给我吃吧,背了一早上书,正饿了。”慕苏伸手就要拿调羹。
宫女们立刻跪下向齐姜求助:“齐姜夫人,还是饶过奴婢吧,大王已经催了三四次了。”
慕苏不依不饶,开始哭闹:“我要吃甜羹,我要吃甜羹。”
齐姜的怒气一下子发作出来,又不好真得为一碗吃食与夫差计较,慕苏闹得心烦,回手一巴掌打在了儿子脸上,喝道:“没出息,一口吃食也值得争。”
宫女们吓坏了,端起碗盏就跑,齐姜怒气未平,远远看到伍子胥走来,立刻拖着慕苏过去,道:“舅父。”
“慕苏公子,这是怎么了?”伍子胥看着慕苏半面脸都是肿胀的,关切地问。
慕苏抽噎道:“父王给西施煮了甜羹,我要吃,妈妈不让,还打我。”
“哎呦,慕苏公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作君王的,怎么能为了一碗甜羹就哭鼻子呢。”伍子胥摆摆手,对着齐姜指指夫差寝殿,暗示她到远处去说,“这边说话。”
齐姜点点头,吩咐随身宫女:“先带公子回去,给他煮一点清凉的糖水喝。”说罢随伍子胥走出昭阳殿院墙,出了院墙她露出愤恨的样子,“舅父,你就不能劝谏大王吗?这个越女不仅抢了六宫的风头,如今连慕苏都不如她了,早上慕苏去请安,大王居然头也没抬,是不是将来这个西施要是生了儿子也会继承王位啊,那就不用打越国了,吴越一家亲。”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大王从来喜欢听顺耳的话,夫人这些话只与老夫说说就罢了,不要传扬出去,君夫人恐怕又要大作文章了。”伍子胥道,“这个越女的腿恐怕是好不了了,大王早晚会厌烦的。”
“当真?不是说有烈焰花就能好吗?”
“烈焰花在凌霄山里,不好找啊,范蠡进山十几日,息泗的人跟到山下守着,一直没有出来,一带名将,恐怕就死在这个红颜祸水的手上了。”伍子胥叹道。
“这个西施当真是个祸水,自从寿宴之后,大王就没有出国寝殿。”齐姜愤愤不平。
伍子胥道:“一个越女无足轻重,果然是勾践的奸细倒也无妨,老夫自有道理,再说,我早已安排息泗带兵团团围困凌霄山,倘若范蠡成功采下烈焰花,杀无赦,一个断腿的越女,大王未必就把她当成宝贝。”
“还是舅父运筹帷幄,咱们母子就凭舅父照应了。”齐姜笑道。
“夫人就不要再作小儿女妒妇态度了,扶持慕苏早日成才是关键。”伍子胥看看天色不早,道,“我还有事与大王商议,夫人请回吧。”
“送舅父。”齐姜得了伍子胥的“安心丸”,放心回去教养公子慕苏不提。
息泗安顿人马团团围住凌霄山,跟自己的亲信发布命令:“杀无赦,只要范蠡带着烈焰花下山,杀无赦。”
“要是不带呢?”
“留着,相国喜欢范蠡这个人才。”息泗虽然不喜欢越国人,但是他素来为伍子胥命令为天。
范蠡采下烈焰花,仔细包裹在怀里,心急如焚,他先是遇到猛兽数十头,几番激战,又跌落深涧被困了十日,生怕耽误救治西施,此时不顾自己身上十几道伤痕,满心是西施的伤势,下山路上远远见到吴国士兵戒备非常,心中疑惑,转念一想,西施那日跌落牡丹台,夫差格外关切,说不定就有人心怀嫉妒阻拦自己进吴王宫送烈焰花,避免越女西施得宠,这些兵士想必就是要来阻止自己的,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返身回到树林里隐蔽起来,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青烟信,对着天空发射,召唤自己的侍从。
“主上。”铁血侍卫飘然而至。
“下面那些侍卫是不是为了截杀我?”
“是,伍子胥下了命令,息泗亲身督战,如果您带着烈焰花回去,杀无赦。”
范蠡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机警,否则就入了息泗的包围,自己殒命事小,耽误西施救治为大,撇开自己与西施有情不言,复国也远了一步,美人计只需要西施这样一个能让夫差离经叛道坐下种种荒唐事情的女人。
“我看过,再召三名死士过来,我四个人必然护主上回都城。”铁血侍卫道。
“没用,我要把烈焰花送到姑苏去,逃了这一次又怎么样,伍子胥必然给我设下重重障碍。”范蠡想了想,道,“穿上我的衣服。”
“是。”铁血侍卫穿上范蠡的袍服,多日深山寻找,衣服早已破旧不堪,衬着他带黑色面纱的严谨面容好不奇怪。
范蠡道:“转过身去。”
“是。”铁血侍卫依言转身。
范蠡手起刀落,长剑刺进侍卫的心口,顿时毙命,奴隶就是用来牺牲的,贵族从来意识不到,别人的生命也值得尊重,他将已经死去的侍卫翻过身来,用长剑划伤他的脸,看不出面容,甚至连面纱都懒得摘下去,看看这个人本来的面目,一个用生命假扮自己的人,连死都是蒙着脸的悲哀。
范蠡好狠,的确,不狠的人如何舍得送心爱的女人去完成自己“理想”。
死士没有战死沙场,死在了自己主人的剑下,范蠡将侍卫的尸体头朝下推进深涧,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把烈焰花扔在他身边,干完了左右端详,很完美的现场,然后拿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在自己脸上,无比逼真,传言说,若要人皮面具无比逼真,一定要活人剥皮。
不知道假扮了哪个冤魂的范蠡将烈焰花包进怀里,掏出一件普通农夫的衣服套在身上,又随手折了几条柳枝编成一个药篓,向着山下的吴军坦然走去。
“站住。”息泗举刀拦住采药人。
“大人饶命。”
“干什么的?”
“采药的。”
“什么药,拿来看看?”
“就是普通的草药。”
“是。”范蠡深深低着头,将草药篓子递了过去。
息泗翻了翻,又叫随身的军医验看,果然就是普通的草药,又让军士搜身,烈焰花早就被范蠡用内力逼成薄片,贴身藏着,摸起来就像是厚厚地几张草纸,搜身的士兵没有在意,忽然一个将校注意到他的药篓子,满腹狐疑:“你说你是采药的?”
“是啊。”
“可是你的篓子怎么是现编的啊?”
息泗闻言立刻注意,仔细观察,道:“抬起头来!”
“是。”范蠡对自己的面具信心满满。
息泗没看出破绽,询问:“很可疑,既然是采药人,为什么要新编一个篓子?”
“将军啊,你有所不知,这座山叫凌霄山,山势陡峭稍不留神就会跌入深涧,尸骨无存。”范蠡说得活灵活现,一指山上,道,“就那边前几天有个贵族小伙子,向我问路,要找烈焰花,我就劝啊,别去那花有命入药无命采啊,他不信邪,您猜怎么样?”
息泗闻言立刻追问:“后来怎么样?”
“死了,掉进深涧了。”
“你怎知是他?在哪个深涧?”
“衣服啊,那样华丽的衣服,肯定是哪个贵族公子,都是找烈焰花救命的,能穿得起那样好的衣服,谁还要靠采药为生啊?”范蠡表情夸张,“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衣服。”
息泗抓住范蠡的领口,道:“不要废话了,赶快去带路过去。”
范蠡指指山口,恐慌地说:“不能去不能去,那里不吉利,才死了人,不吉利。”
息泗轻蔑地松开手,说:“越人都是胆小如鼠,去吧。”说罢带着众人向山上涌去,范蠡的亲兵只认衣服不认人,都伤心不已,吴国兵将见状自然以为范蠡落涯而死,回去复命,伍子胥叹息不已,深感西施红颜祸水,一代名将范蠡就这样为她而死。